而正因身处皑皑白雪之中, 景应愿很快发觉不远处的枝头悬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末端吊了柄雕刻精美的桃木小剑。
她缓步走了过去,伸手将红绳解下,将小剑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身在回忆之中的她并未见过这剑, 可重活一世的她却见过。那还是在秘境大师姐的回忆中,当时背对她端坐的那人手中拿着的就是这一柄。
古有姜太公钓鱼, 今有大师姐悬剑。
景应愿为蓦然冒出的这个念头抿唇笑了起来, 直到那把桃木小剑在她手中转了两圈,她方才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这竟然又是一段自己丝毫没有印象的回忆。
然而纵使她如何犹豫,却被回忆操纵着将桃木小剑系在了自己的剑穗上。而后,她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重新往山林之外走去。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景应愿边行走边费力挣扎着想往后看去,她已经走出很远,方才取得一刻可乘之机,连忙回眸望向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
有道身影从重重树影中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大氅, 身形清正,此刻正仰头往高处望去。
她似乎是在看被雪压弯的枝头, 又像在看天边掠过的飞鸟,伫立在此久久不愿离去。
最终, 她只是伸出手,将自己方才碰触过的那根树枝折了下来。整棵桃树因着她这一个攀折的动作颤抖起来,纷纷扬扬落了她一身的雪。雪花在她的肩头融化,那个人珍而重之地将覆满霜雪的树枝放进了自己的怀里,转身离去。
天地寂寥。
而景应愿已经走了好远,她不受控制地随着梦境中的自己一路走到了物外小城的某个茶馆边。
隔着老远,她就看见茶馆门前站着一个人。那人遍身雪色,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眉眼却如春日桃花般新鲜漂亮。她背着柄同样是素色的长剑,正冷得往手中哈气,见景应愿来了,她乍然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朝她挥手道:“应愿师妹。”
司羡檀自然地迎了上来,想要去握景应愿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仿佛浑不知晓,依旧自然地替她推开门,领着她进了茶馆,又率先开口叫了壶毛尖,这才拖开板凳坐下。
她眼睛很尖,看见景应愿剑上悬挂的桃木剑,咦了一声,笑道:“应愿师妹,你这把小剑……”
“这是我方才在山林中拾到的,”她听见自己说道,“不知是谁系在枝头,我见这剑似乎无主,便取回来了。”
听罢这话,司羡檀为她倒上一杯茶,神情有几分恰到好处的诧异:“竟然这样有缘分么?那是我亲手刻了系在枝头上的。原本打算待会领你去看个惊喜,却不想被你提前先拿了回来。”
她眼睛笑得弯起来,波光潋滟:“应愿师妹不是诓我,是当真喜欢么?”
前世的自己是很喜欢看她笑的。
景应愿在默默心中回想。司羡檀不笑好看,笑起来也好看,总让所有人都觉得如沐春风,许多与自己出过灵赏令的师妹都说内门的司师姐生了双好眼睛,见谁都脉脉含情。
后来她这双眼睛为自己停留,这双如玉的手为自己奉剑,虽然当自己受欺辱时司师姐从来不曾出现过,可那时的自己却对她的好深信不疑。
司师姐只是太忙,太累,离自己太远……天上的星星如此高远,怎可能为泥里牡丹垂怜?
她拼命练剑,拼命提升修为,只想拜入内门,顺着藤蔓爬得更高。前世的自己或许还心有懵懂,可历经一世景应愿早已清楚,如若换做自己,她绝不会因身在迢迢广寒而忘却人间。
那年她不明白为何昔日高贵的帝姬会变成他人嘴里自不量力的泥腿子,也不明白为何那柄司师姐亲赠的剑会捅进自己的胸口,更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从活生生的人变成冰冷的石头。
后来景应愿看司羡檀的每一瞬,都能从她似水的双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原来自己只是一块垫脚石。
此时再看司羡檀的笑,景应愿只觉得浑身冰冷。她听见梦境中的自己应了一声,似乎因为这柄“司师姐亲手刻”的桃木剑很是高兴。
梦境中的景应愿问道:“这柄小剑工艺这样繁杂精致,司师姐应当很是辛苦吧?”
此时,她注意到司羡檀动了动手指,将那双毫无伤痕的手蜷了起来。
司羡檀托腮看着她,温柔笑道:“为了应愿师妹,我做什么都不辛苦。”
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
景应愿心中一股怒火烧得愈来愈旺,分明不是这样的!她见过刻剑的人,那个人生着一双看似无情的黄金眸,她不爱笑,总是沉默寡言地跟在所有人身后,背一把古拙的长刀,预备为她们扫清难缠的障碍,护她们周全。她穿黑衣清冽,穿喜服冶艳,拔刀便断长瀑汤汤,折花也生万千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