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剑之人浑身已是累累血渍,此时见她衣着清洁,眼中有些羡意,看着她时似乎又想起自己故去的伙伴家人,哑声道:“快,快跑——”
故苔望着豁开一个大口,正积压着无数雷云的天空,隐隐明白了什么。来自天道的可怖威压让她无法御风而行,她只能跌跌撞撞沿着石阶往天机宗跑去。石阶上同门的血让她摔了无数跤,可她却不敢停下。
跑,跑快些,宗门内还有大师姐和二师姐……她们究竟还活着么?故苔不敢去想,她拼命忍住眼泪,一路狂奔回了宗门内。
可当她终于回到天机宗时,此处已经不见谢灵师的身影。蓬莱宗仅存的门生不过数十人,已经全部聚集在此,守在一张血迹淋淋的床榻前。
见她来了,人群默默为她分开一条道。
故苔看见一双被劫雷劈烂的手,与那双已经不成型的手上紧紧握着的一支彤管笔。
明鸢躺在榻上,生死未知。
此时,她想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双膝一软,颤抖着跪了下来,道:“大师姐……我大师姐呢……谢灵师呢?”
她环顾一圈。
剑宗死尽,只剩那个总被扯着来天机宗卜算的玉姓后辈。刀宗也仅剩吵吵嚷嚷满学宫惹事的沈菡之一人,丹宗尚存之人还有十数位,除此之外便是一些体修……
“谢师姑已经飞升上界了。”
说话之人是刀宗的那个孩子。见故苔拧过头,沈菡之抬起头看她,握刀的手极稳,牙齿却止不住地上下打着战。血从她的脸上流到嘴里,她仿佛尝不出滋味般浑然不觉。
沈菡之道:“其余人都被邪祟害死了。”
那是故苔第一次知晓罪魁祸首的名字,原来那些踩着修士尸体而生的东西就是邪祟,就是它们将整个四海十三州变得满目疮痍,让昔日温柔的二师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故苔在明鸢的床边守了很久,她却依旧不见转醒。直到露面的所有邪祟被仅存的修士们杀尽时,明鸢才醒转过来。
当她睁眼发现故苔正在打坐运转灵力时,惊叫一声,血肉模糊的手松开了那只所有人都无法抠出来的彤管笔,转而掐住了故苔的脖子。
明鸢目眦欲裂,将素来疼爱的小师妹抵在墙上,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她看起来像是疯了,嘴里只颠三倒四地重复着那句话——
“不要修炼,求求你们……不要再修炼……”
明鸢疯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修真界仍然满目疮痍的那几年里,她一直是疯着的。她不许所有人修炼,一意孤行地砸坏了所有的器具,折了无数把刀剑。
最开始时众人以为是因谢灵师飞升,外加亲眼目睹修真界动荡的缘故,这才刺激了她的精神,故而容忍着她。可是后来流言逐渐四起,谁没有失去亲人朋友,谁不为他们的死而感到伤心欲绝?修真界有这么多人,所有人都振作了起来,为何只有明鸢疯了?
故苔受过她无数疯癫的斥责阻拦,夜半偷偷修炼时总觉得有双眼睛偷偷窥视着自己。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中内有隐情,不过每当问起,明鸢都付以沉默。
一定是因为谢师姐飞升的缘故,故苔想。
若是因谢师姐飞升,明师姐才那么伤心,那么大家一起拼命修炼,一起去上界找谢师姐与师尊她们一起团圆不就好了?届时我们都是上仙,不老不死,明师姐也不会再难过了。
然而某日,就在故苔带着剩余的门生修炼的时候,明鸢忽然从大殿中追了出来。她依旧是疯疯癫癫的模样,嘴里依旧是颠三倒四的那几句话,故苔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她一记巴掌,忽然对变成这样的师姐感到十分陌生。
宗门已不是当初的宗门,师姐也不是记忆中的师姐,故苔赌气叛出了蓬莱宗。
她等着师姐有朝一日会重新变回从前的样子,温柔地唤自己一声小苔,然后从袋子里摸桂花饼给自己吃。夏日里她们会并肩躺在屋檐上,明师姐会用灵力勾勒出她的生辰命盘,算她们最喜欢的天机与太阴两颗星星明日会落在哪个宫位,而哪年命宫又得以撞见红鸾。
可是故苔等来等去,等到明师姐坐上宫主之位,改蓬莱宗名为蓬莱学宫,又等到师姐宣称闭关不出七百年,师姐都没有来找过她。
或许是她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踪迹,可明师姐那样厉害,卜算之术不在已飞升的谢师姐之下,她怎可能算不到自己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