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们离开学宫御风而行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离第六州逐渐近了,云下的那些屋宅楼阁便逐渐从百花齐放各有不同变作了相似的红泥色,乍一看仿佛是同一座屋宅折射出的重影,无论怎样看都是大差不差的模样。
景应愿望着云下景色, 估算着已快到前世见过骰千千的那座两州交界处城镇,便领着一众伙伴们捏诀往城外落了下去。
经过先前秘境与学宫之中的相处, 这支小队中的其余人已隐隐将她视作她们几人的中心。
谢辞昭与柳姒衣自不必说,雪千重因着她为自己狠狠出过一口气而对她格外亲昵, 金陵月从她那拿了不少糖,对她是自然的亲近。公孙乐琅纯粹是见过她力战蛟龙,蛟龙死后都要拖尸取珠,谁敢惹她?而晓青溟出了名的纵容师妹,景应愿不必说话,只站在那里唤她声青溟师姐,她便心满意足了。
而临时加入的奚晦很会看人眼色,在看出景应愿地位的同时,也对她更加崇拜几分。
她们几人此时匿了身形,悄悄落在了这座熙熙攘攘的城镇上,各自分散开显出身形在街上走了会,方才聚回一块。
谢辞昭垂眸望向手中灵纸。
自她们下落起,纸上那抹朱砂印痕的色泽便愈发深。这是明鸢于记忆中千万缕灵力中分来的属于骰千千的那一缕,这种方式常用来寻人,不过亦只有修为高深的大能方可使用。她注视着这抹痕迹,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六骰赌城之主的灵力有些奇怪……
似乎过于浅淡了。
她看了看身旁同样翻动着灵纸的小师妹。这一路上,她总觉得小师妹似乎并不是头一次来这座城镇,虽然举止如常,可这份如常在陌生的环境中却显得有些怪异。
察觉到谢辞昭沉默投来的目光,景应愿见怪不怪,只当是她有了什么新发现,便问询道:“大师姐可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谢辞昭摇摇头,老实道:“暂且没有。”
因着此次灵赏是要为镇日奚家带回走失的少主,晓青溟转头向奚晦道:“奚道友,你哥哥修为几何,具体是怎样的人?”
……是个不学无术、靠丹药堆砌修为的烂赌鬼。
奚晦不太敢与旁人对视,仍是低着头道:“奚昀他如今修为是金丹初阶。生性好赌……且不听劝。”
“这就好办了,”柳姒衣真情实感地笑了,“只是金丹初阶,还敢不听劝,我们直接一人一拳将他打个残废,然后直接拖回来不就成了,一了百了!”
公孙乐琅被她这番话吓了一跳,忙道:“话也不是这样说,镇日奚家在第六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哪能容忍我们殴打少主?不过话又说回来……奚晦道友,你母亲也没说他必须得是全须全尾回来吧?”
“赌鬼要斩断手指,才不会再赌,”金陵月仰起头,对奚晦建议道,“我觉得可以一试。”
奚晦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有些怔愣,不慎将真心话脱口而出:“那、那便有劳各位了……”
说完这话,她险些咬了舌头。心下先是恐惧,后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家中的那些人不在她身旁,无从得知她们所说的这些话。
第六州素来迂腐,不光凡间如此,就连修真界的一些家族都学去了那套荒谬的理论。例如奚家,便崇尚“ 男丁兴旺论”。在奚昀不曾出生前,奚夫人曾想尽办法生男婴,哪怕他出生之后,奚夫人为了“增添子嗣”,寻了位能感知胎儿模样的能人来看,看过说是男婴,她方才将这孩子生了下来。
然而那个能人看走了眼,诞下的是个女婴。奚夫人大怒,给她起单字为晦,意在晦暗晦气,与奚昀那象征日光的单字昀截然不同,她的名字中饱含的都是奚夫人自以为被戏弄后发泄的恨意。自此亦对外宣称她是捡回来的野种,并不真出自奚家的血脉。
奚晦刚生下来便由人带着丢去凡间养,未曾学到半点镇日奚家的日华剑法。因孩童时常常饿肚子饿怕了,便自力更生做了张弓,成日挽弓去山林中打猎烤来吃。
长久以往,她的肤色晒得如同刚晒好的小麦,身躯也强劲有力,待到被认回后更不受家中其余人待见,只道她是山中捡回来的泥腿子。
她也伤心过,不过没什么用处,于是在奚家逐渐变得有些麻木。如今骤然听见于她而言十分新鲜的言语,一颗心便不受控制地重新跳动起来,跟着她们往前走去。
这座两州交界处的城镇不大,多的是修士,也偶尔可见些身上没有灵力,穿着富贵的凡人。景应愿见街边景色逐渐变得熟悉,抬眼瞟见前世那座酒楼的招牌,一时觉得两世在这一瞬间微妙地重叠起来,不由恍惚着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