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个跑堂的小二。
在那段日子里,是李寺青帮他护他,她是那样温柔知礼,在他下跪求她不要与自己争长老之位时,她也只是扶他起来,淡淡道了一声好。
他们什么都有了。世家出身,宗门亲传,他们的手生来只会握刀握剑,不曾抡过锅勺,不曾洗过碗碟,不曾跪在街边向人乞食,自然可以高高在上道他一声小二,泥腿子,将他按在泥水里用脚践踏……
“只有从凡间来的修士,才能真正通晓人的七情六欲。”
听见这句话,崇霭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他抬眼望向高高在上的明鸢,道:“难道宫主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么?如若您也是半途修道的凡人出身,定然不会这样认为——”
“如今凡间邪祟遍起,”明鸢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轻声道,“崇长老会担心自己流落在外的家人么?”
崇霭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宫主真是说笑了。在下只是个没有六亲缘分的孤儿,如若真有所谓家人,历经这数百年,恐怕他们也都轮回不知几轮了。”
明鸢也笑了。她手指点着棋盘,抬眸望向崇霭快意的脸,随即话锋一转:“那么崇长老觉得,如若凡间将乱,蓬莱学宫是否应向凡间施以援手呢?”
“不应当,”他答得干脆,“凡人之事,与仙人何干?”
忽然间,那枚一直攥在手中的黑子被她叩在散乱的棋盘上,清脆的落子声在整座殿中回荡。
崇霭被她陡然的动作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想要告饶赔罪,却听那高坐殿上的宫主笑了笑,温声道:“我知晓了。崇长老请自便吧。”
他迷茫地起身告退,直到走在光下时还有种不真实感。是被她看出些什么来了?他下意识抚向自己的心口,不应当,不对……或许只是单纯召他来问询些意见罢了。哪怕她修为再高,再高高在上,也定然不会看穿,只因……
“只因我们是一体啊。”
*
剑峰,折戟湖。
微风拂过绿波,每一层涟漪间都藏了一句笑语,景应愿被围簇在最中间,她们几乎要将她抛起来。她从未听过这样多人同时呼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传得很远很远,直冲云霄,将景应愿的心扰得不断狂跳——
一时天地间似乎只剩她与她的刀。
沈菡之一把勾过她,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脑瓜崩:“长本事了,忘记为师是如何告诫你的了是吧!”
她边摇头碎碎念孩子长大了边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景应愿感觉一股不容拒绝的灵力自腰后透过来,方才在湖底耗空的灵力与被割出的伤痕都尽数愈合,就连身体都暖和了回来。
沈菡之替她疗愈完内外伤势,抓过谢辞昭又是一个脑瓜崩:“都说让你看着点你小师妹,怎么连你也不长记性!”
谢辞昭慢吞吞伸手捂住额头,望向小师妹时的眉眼间都是笑意。湖光水色投映在她的脸上,就连那双眼眸的颜色都似乎变成了灿金,闪得景应愿有些心乱。
沈菡之是那个将她从婴儿抚养成人的人,比起师尊,她更像谢辞昭的母亲。此时见她露出如此神情,即便什么也没有说,沈菡之却已看清了她的心意。
见自己座下这两个孩子笑意盈盈地对视,沈菡之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
若无旁人挑破,不知谢辞昭能将这些心思当做同门之情到什么时候去。
反正自己是不打算出言干涉的,沈菡之心想。这些事情,让她们自行参透反而更好。
她看着这群孩子笑着嚷着挤作一团,纷纷要看景应愿手中的楚狂刀,心中不免也回想起自己当年手执月侯出湖时的风光。春拂雪看透了她的惆怅,故意挤兑道:“是想起从前你与小澈一块的日子了?”
出乎意料的,沈菡之并没有搪塞或笑骂,只是叹了一口气。
她望向丹峰,轻声道:“是啊。”
而丹峰之上,褐衣鬼面的仙人也正负手往剑峰的方向望去。
她身后充当丹童的的门生见状便道:“师尊,您想看的话便去吧,这里还有我看着丹鼎呢。”
月小澈冷冰冰道:“不想看。
话虽如此,她的目光还是投注在了剑峰之上。想起那年那人拖着刀姿态狼狈地从湖里爬出来,脸上却春风得意,在一众门生的起哄声中将刀捧在手上率先递与自己看。那时见过她们的所有人都说,她们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可惜后来。
月小澈心中又闪过那个将整个丹宗困在其中的秘境。门中其余师姐妹死的死重伤的重伤,只剩毁去一半容貌的她还强撑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