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并未体会过母女情分,可最为亲密这几个字小蛇能理解,刹那间挺直了上半身,用力地顶了顶女人的靴面,豆豆眼里倏然绽出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气。
它要做她的徒儿!
女人挽着半髻,白发披散于胸前,髻中银簪简约。
她并不常在小蛇面前露出轻快的神情与笑容,如今却难得毫无掩饰地扬起些唇角,琥珀色的瞳孔虽涣散无神,但于光照下仍透亮得宛如琉璃。更莫提眉心那点朱砂,秾艳如冬日赤阳。
阿宝已非受师尊师姐庇护的小徒,在年幼的小蛇妖前,也隐约多了几分年长者对少者惯有的纵溺。
她靠着轮椅,双手随意搁于膝上,低声笑道:
“我等着看你化形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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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蛇。”
姚天姝才踏入疏月天的范围,便远远望见那上身已化作人形的小蛇妖手里抱着一堆野果,正闷头往主峰上游去。
她随意唤了声,小蛇亦闻见还算熟悉的气息,眉间的警惕渐缓,听话地停住动作。转头看去后见是姚天姝,就小小地笑了下,露出两颗还没被收好的尖牙,不伦不类地做了个礼。
“门主好。”
半年前姚祝余入禁山,问天门的门主之位由姚天姝接手。
按理来说本该举大宴,可如今这世道,活着尚且艰难,哪里有闲心去管这些。
因此姚天姝做主,仅给各方送去玉简通知,后自行在门内行过极简的传任仪式、告敬过天道,也就算了结。
鸦雏兼蜜褐色长袍轻拂,姚天姝不过抬步,身形却在下一瞬闪至这个直起尾巴还不足她腰间的小蛇妖跟前,目光在她额角显露的品月色鳞片上滑过,又落至她两只近于青冥色的竖瞳,不禁扬眉:
“姜鹿云马上就要出关,你这……”
小蛇的脸一下子苦着垮了下去,沮丧地低下头,蛇尾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嘟哝:“我也不想,但是我好像有点笨,暂时只能弄成这样。”
倒还坦诚,姚天姝微微勾唇,若无其事地揉了把小蛇长至肩头的黑发:“也罢,先上去吧,说不定她便喜欢你这样呢。”
收小蛇为徒的事情姜鹿云闭关前就已经与姚天姝商议过了,说实话,姚天姝并不赞成。
还是那个问题,妖族修炼的功法她们在这儿很难找到,纵然去妖域换,也大多只能换到最基础寻常的入门功法,而这种功法并不能支撑小蛇更久远的修炼。
届时花费的精力只会越来越多,或许还得不到什么成效,不如将小蛇送回妖域找到它的本族。
对于姚天姝的建议,姜鹿云心知有理,却无法痛快应允。
大多时候姚天姝也需处理自己的事,而她孤坐在昏暗主屋内书画着天方夜谭般的阵法图,目不能视,足不能行,唯有将窗户掀开些、静静听着那条幼蛇在地上摩挲爬行的轻微声响时,才仿佛遽然想起自己原还活着。
那条小蛇很喜欢躺在石桌上露出白色的肚子晒太阳,阿宝偶尔开启神识扫过它,见它的尾巴垂在那儿舒服得直晃,便好似自己也分到了点暖融融的阳光,筋骨与胸口处的寒霜亦随之褪散些。
姜鹿云仅是人,有私心。
最后,她与姚天姝说,若小蛇能在两年内摸到化形的门槛,就算天意,她会告知它其中利弊,若小蛇愿意留下,她再收其为徒。
“……它不过是一条最普通的蛇。”
倘若是天赋异禀、见猎心喜也罢,但这小蛇妖来后不久她们便测过了它的根骨和血脉,皆是平庸。
阿宝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杯盏,蓦地轻嗤:“我也不过是个既瞎又瘸的残废,它做我的徒儿,绰绰有余。”
“姜阿宝!莫说这样的丧气话!”
姚天姝听不得这些,忍不住拍了桌,但视线触及阿宝冷淡漠然的眉眼时,又是哑然阖眸,很快便甩袖离去,只硬邦邦丢下一句:“你想怎样就怎样。”
她们二人赌的是小蛇能否在两年内摸到化形的门槛,可阿宝告知小蛇的却是叫她在自己出关前正式化成人形。
这点小把戏还是某次姚天姝前来疏月天、见某条已经化出上半身的小蛇女躲在草丛里偷哭时才从小蛇嘴里套了出来。
姜阿宝的这些伎俩,打小就没停过,这般大了还诓一条刚出生的蛇,实在令姚天姝又好气又好笑。
可惜单纯的小蛇不知缘由,还当真信了她要正式化形的承诺,越临近姜鹿云出关的日子便越垂头丧气,生怕自己又被嫌没用、被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