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赵彦丞说。
“不能不在乎呀!”赵国忠苦口婆心地说:“彦丞,你可是星辰集团的大股东,你的一举一动,整个集团都会受牵连。你不在乎,你无所谓,你真爱无敌,那你手底下那几万名员工呢?他们还有家人,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巴,全指望着你赵彦丞吃饭!”
“彦丞,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一爱上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但是爱情是一种冲动,这种冲动总会退的。它消退之后呢?那要再怎么办?你要面对的,是切切实实的旁人议论和诋毁,是事业的停滞受挫。”
“我会处理好。”赵彦丞喉咙发紧,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成了拳,他承诺:“我会将损失降低到最低。”
“那你自己能过得了你良心这一关!”赵国忠低吼起来:“如果放在古代,她魏烟就是你妹妹!她从进家门开始,就一直在叫你哥哥!这种事你到底怎么做出来的?这不像你啊!”
这一次,赵彦丞沉默的时间很长。
死寂一般的屋里,回荡着时钟滴滴答答的空旷的回音。
赵国忠的每一声斥责和痛骂,都像鞭子一样抽在赵彦丞身上。
他当然有过挣扎,有过犹豫,有过自我厌弃。只是在努力挣扎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宁愿承受这份痛苦,也不愿意去忍受一个不可能和魏烟在一起的生活。凡事需要付出代价,这是他愿意付出的筹码。
“我知道,但是我离不开她了。”赵彦丞说。
“你,你简直是执迷不悟!”赵国忠猛地砸了一只保温杯。那只保温杯砸到了他受伤的手上。那一处伤口还没好全,白色绷带立刻渗出了丝丝淡红。
“你手又是怎么搞的。”赵国忠不禁心疼,这是他最疼爱最重视的大儿子。他正在气头上,不愿表现出悔意,一对炯炯虎眸直直地瞪着。
赵彦丞走到柜前,从敞开的医药箱里取出新的绷带,然后解开旧绷带,将白色的新绷带一圈一圈绕在手掌上。
“爸,您总说,您盼我结婚,是希望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我。这么多年,我该做的事,我一件没躲,每件都扛。我从没觉得我需要被谁照顾过,我也从不知道被人照顾是种什么感觉,是因为小烟……”
即便在这种时候,只是提到魏烟的名字,赵彦丞胸膛都涌出一股暖意。
“是因为她,我才知道,原来真心被人放在心上,是件这么好的事。”赵彦丞给自己换好了绷带,手垂在腿侧,“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我们已经在一起了,爸,你分不开我们的。”
“怎么也不肯分手?”赵国忠问。
赵彦丞摇了摇头。
钟表的时针又转了一圈。
“彦丞,”这一回,赵国忠终于亮出了他的杀手锏,“那你有想过你妈妈吗?”
死亡,似乎是每个家庭都最不愿谈及的事,以至于“死”这个字,都被视做一种忌讳。
张凤丽的死,是这个家最悲痛的一道伤。
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论过张凤丽。
明明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吊唁她,但偏偏她的名字不能被提及。
现在,赵国忠宁肯将这道陈年旧疮生生挖开,露出下面流脓的腐肉,也要让赵彦丞知难而退。
赵国忠老泪纵横,悲呛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她在一起了,你在天上的妈妈要怎么想?难道到了清明,你还要去给她妈妈上坟?”
赵彦丞看着眼前的赵国忠,又好像在看过去的赵国忠。
在张凤丽的葬礼那天,赵国忠哭得泣不成声。他跟张凤丽感情一直很好,无法接受自己挚爱的妻子就这么永远离开了自己。
赵国忠的痛苦让所有前来参加葬礼的人落泪,他们每个人都对赵国忠表示出悲痛:“逝者已矣,要节哀顺变呀。”
而他站在母亲黑白照片旁边,眼眶是干涩的。
比起痛彻心扉的悲痛,当时他更多的是茫然和恍惚,胸腔中巨大的无名情绪正在四处乱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这些前来吊唁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对他说:“好孩子,以后你也要好好照顾你爸爸,你爸爸他太可怜了。”
于是这句话,似乎剥夺掉了,属于他悲伤的权利。
这么多年,他默默无声地咽下属于自己丧母的痛苦,承担着照顾父亲和弟弟的职责。他毫无怨言,作为长子,这就是自己的责任。
他以为自己是真的不在乎一份无意义的同情,但人的所有情绪都必须要有一个出口,只要没有出口,它就会一直在体内沉淀下去,变成一块久经不散的淤青,一碰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