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舞台上只有她一人,灯光也只打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厄科独自跳完了舞。向炸弹谢幕。
她两手捏着裙摆。屈膝,头慢慢抬起来,灯光逐寸照亮她的脸。上面的阴影是最后消退的。最后她的眼睛静静看着前方。
这是电影后三分之一的场景。有一个回忆的片段已经由小演员拍摄完。厄科小时候就是学跳舞的,但她出身小国,遭逢战乱。那天下午她刚刚出剧院,一只手抱着奖杯,另一只手牵着爸爸的手。突然一个炸弹过来,镜头下一秒给到街道上爆燃的火花,然后再切,厄科怔愣的站在原地,仍然牵着爸爸的手。镜头再往上,爸爸的手沿着袖子到手肘那里就没有了。
原本完整站在原地的男人消失不见,留给她的只有一截断肢。
在这里有两个版本,一版是有接口处血肉模糊的特写,另一版没有。导演纠结了好久。最后摒弃血腥选择了美。回忆更专注于小厄科的白色纱裙,她嘴角的笑容、小国气氛静谧和谐的街道。
包括在恐怖袭击后和先前形成对比的街道,导演都拍得很漂亮,有一种荒凉的美。他很擅长拍漂亮的场景。因为太美了所以让人感觉不到痛苦。把讽刺都藏在精致的壳下,观众愿意去想就去想,不愿意去想也就算了。
但他的确自己是有思想的,之前拉着库鲁比讲了好多,还给她塞了厄科的人物小传...这东西竟然是导演写而不是女演员自己写吗?
厄科的名字就是echo。希腊神话里面的仙女,只能重复别人的回声。当时就是这个大国指使的恐怖袭击,现在她还了回去。
库鲁比抬眼的时候,多个机位的摄像机对准她。导演猫着腰在镜头后面看着,激动的不能自已,他看着屏幕上的那双眼睛。(拉进后占据了大半屏幕)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
只是一面镜子,映出了观者自己的观感,厄科到现在也还是淡淡的,她只是向世界展示她从它这里得到的东西。
导演兴奋到直拍大腿。最后在旁边人的提醒下才喊了卡。
库鲁比这时候在心里已经数到三十了,捏着裙摆微微蹙眉想还没结束吗,听到后径自爬下了舞台想找个地方坐着,刚好和一脸兴奋上前找她的导演撞上。
“这段。这段!”他说。“我原本还在纠结呢,剪辑方法,是想要厄科一抬手,就接上外面的屠杀场面,又一个青年男人被枪打的伸直手臂往后倒。跳跃就是军队交火地雷引爆。最后她谢幕,刚好外面一轮枪毙结束,地上全是尸体,只拍他们的背,不拍面部。还有血,还有慢慢往上升腾的硝烟。”
导演一说这个语速就说的好快,周明辉缩了缩身体想他不会就好这口吧。
周明辉悄悄看库鲁比,不希望她受这个的影响:她现在已经够恐怖了,受影响了还了得!
库鲁比吸着奶茶,唔了一声。
导演得到回应,表情更加兴奋。“原本是想这么做来冲淡血腥屠杀给人的不适感。”周明辉想那你干嘛不直接cut掉这个镜头。“而且这样会有点滑稽,一种荒谬感,在这里的厄科其实是一种隐喻。”
“你知道印度的伽梨女神吗?毁灭神。一举手一投足都影响着世界,她跳舞,然后,砰。砰。砰。”
他做手势模拟爆炸。表情幽默,剧组的人都配合的笑了,周明辉在想自己要不要笑。笑的话能讨好库鲁比吗?
库鲁比把奶茶放在腿边,身体前倾,认真听导演说话。听他说到“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就哦一声失望的坐回去。
导演没察觉她的失望,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周明辉看到了,想库鲁比其实还蛮好懂的,她就是想扮演那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如果能把自己小小的悲喜扩大到世界范围,让世界是她悲喜的受害者,她就更开心了。
想到自己现在就是她的受害者。他悲从中来。
这人在现实中作威作福还不够,在电影里还想继续作威作福,真是岂有此理!
但他悄悄瞄库鲁比一眼,什么都不敢说。
“这些都不需要了。”导演说“我要拍厄科的独舞,两分钟,还是三分钟?”
库鲁比又身体往前倾,周明辉赶紧拽着她,他过来前恶补了功课,知道几分钟的单独场景在电影里面已经算是很长的了!
导演倒是察觉了,也不以为意。只是摆摆手说你不用太感激我,应该的。
“呵呵,我原本真的是太天真了,到底要讽刺什么呢?我要向观众展示专门的美啊。厄科就是美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库鲁比,神情激动,后者有点被他吓到。但察觉到是对自己的夸奖后也脸红了,态度温顺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