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词微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应下。
即使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一些,但等三人出了槐树林时,也已经是晨光熹微。
孟词微眯了眯眼,一刻未停地坐上车,随着徐远二人开车下山。
车子径直从蜿蜒山道开上主路,向着医院开去。
孟词微看着窗外疾驰的车景,一时有些恍惚。
第十天了。
-
人在梦中,很少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路渐川也不这么觉得。
他在这里活了十几年,忽然来了一个人,告诉自己是在做梦,路渐川秉持着怀疑态度。
本能告诉他应该要推开怀中的女人,可不知道怎么,他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找不到落点。
雨点窸窸窣窣地落在两人的身上,渐渐沾湿额发。
万籁俱静中,路渐川眨了眨眼,闪去睫毛上的雨水。他问怀中的人:“我们,在哪里见过?”
话音刚落,一眨眼的功夫,天旋地转。
眼睛变得更万分沉重,路渐川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鲜血逐渐变冷,朦朦胧胧之际,他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
“病人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心率在逐渐下降,可能就……”医生站在玻璃前,看着里面躺着的人,对赶来的孟词微三人说道。
才刚从楼下跑上来站定,孟词微正微微弯着腰平稳着呼吸,闻言,她呼吸的频率错乱一分,抬眼看过去,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抿着唇,看向她,没说话。
但无声的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拧着眉,双方都沉默了一阵,医生的目光再次落进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求生意志不是很高,可以说几近于无,病人现在陷入深层次睡眠,我们也没有办法强制唤醒。”
叹了口气:“趁着现在,把字签了吧,你们现在可以进去和他做个道别……”
医生递来了一个写字板,上面夹着一张病危通知书。
孟词微垂眼接过,握住旁边挂着的黑色水笔,手指颤了又颤,她看着上面的字迹,视线渐渐模糊。
“啪嗒——”
有几滴泪落下,晕湿纸上的文字。
深吸一口气,孟词微抬手抹去眼下的泪痕,她没落笔,将写字板递了回去:“我想看完他再签。”
医生沉默地接过。
进ICU病房的探视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孟词微换好探视服走进去。
护士贴心地落在她身后将玻璃窗的内帘拉上,隔绝外面的视线。
徐远和张镇守在门口,准备在孟词微出来后再进去。
护士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
站在门口,视线祛除了玻璃窗的阻挡,可以看得更加真切。
孟词微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肉眼可见,他瘦了些。
因为昏迷,他手上留着营养针剂来维持生命体征。
氧气管下,路渐川的面色过分苍白,彷若一张白纸。
他睡得很安静,无声无息,甚至连胸口微弱的起伏都恍若不见。
缓步走上前去,孟词微拉过病床边的椅子坐下。
她看着路渐川轻阖的双眼,一时间有些恍惚,感觉他只是睡着了。
“路渐川。”她伸出手,轻轻握上他垂在身边未扎针的右手。
指腹抚摸着路渐川清晰的指骨关节,孟词微缓缓弯腰,将侧脸贴在他的掌心。
“醒过来,好不好。”
-
路渐川在梦中淋雨。
他能感觉到雨水打湿自己的全部衣衫,衣料湿了水,变得黏重。
这种重量拉着他,将他牢牢贴在冰凉的地面,他挣扎着,不能起身。
想睁开眼,但是眼前的黑暗仿佛望不到尽头。
路渐川忽然就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醒来。
他放弃了挣扎。
从小时候开始,死亡对于他来说,先是困惑,后是恐惧,再到后来,就是麻木。
他见过太多人的死亡了。
陌生人的,熟人的……从不相关的嫌犯受害者,再到自己的骨肉双亲。
路渐川承受过太多次的死亡痛苦。
见得多了,他也曾在之前想过自己的死亡。
在他的设想中,他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躺在雨水里,路渐川脑中这个想法一闪而过。
他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冷。
——就这样死亡,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梦中,他过完了自己的前半生,细细想来,唯一可以挂念的也不过就是没有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