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不是她想要的。
初春天色暗下来得早,不过六点,便已黑漆漆一片。
麦穗掀开被子下床,将棉织拖鞋趿拉上,踱步到窗边,徒手擦去眼前带着霜冷寒意的水珠。
医院的VIP病房在顶层,视野宽阔,足够俯瞰中城区的风光。
华灯初上,霓虹光影闪烁,川流不息的车辆中,有一辆黑色迈巴赫属于他。
现如今,落在她的眼底,都变成难以分辨的黑色一点。
两人仿佛完成了身份对调,她成为抬手执棋的那个,立于高处,谈笑垂眸间,轻描淡写落下一子。
但麦穗太了解谢冯笙了。
他总是这样,给旁人一切尽在你股掌之中的错觉,只待你放松警惕,毫不设防地同他攀谈心际。
那便是他要收网的时刻。
麦穗眨着睫,食指在另一块没被拭去水痕的玻璃上挪动,细细描绘。
她不知道自己该画什么,该写什么,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听凭直觉的创作却有了雏形。
那是山城一棵历经数十年风雨的泡桐树。
荣叔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此等场景。
“小麦,你怎么下床了。”荣叔拎着保温盒,将房门关闭,轻车熟路走进来。
麦穗回过头,见到那张熟悉的和蔼面容,跟着笑了,“我已经好多了,劳烦您跑一趟。”
“应该的。”这间单人病房带有客厅,荣叔将餐盒放在沙发前的实木长桌上,“在这里吃可以吗?”
麦穗连连点头:“其实我还没那么饿。”
“饮食得规律,胃病要靠养的。”荣叔替她将食盒摆好,又说,“你不要学谢总。”
麦穗捧着药膳汤羹的碗,小口抿着,状若无意地问:“我生病的事,您从哪里知道的?”
“谢总跟我讲的。”荣叔脸上笑眯眯,好像来此一遭,专门为了回答她这句疑问,“昨夜,不,应该说今日凌晨,谢总打电话给我,说你可能出了意外,让我帮忙调查。”
“负责太和西里住宅区开发的老总与谢氏有过合作,调取监控还算容易。”荣叔说,“小麦你怎么没联系我,谢总不在长宁,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是我可以过来帮忙。”
反问糊弄谢冯笙那套方法,不适用于眼前这位老人。他看上去精神抖擞,但的的确确头发花白,上了年纪,还曾多次对她施以援手,于麦穗而言,荣叔便是长辈。
麦穗想了想:“当时情况紧急,脑子乱糟糟的,我忘记了。”
荣叔没在意地摆手,示意她别停筷子趁热吃:“谢总如今回来了,你出院以后还要回自己的家中吗?”
“我…我还不知道。”弯曲搭在瓷碗边缘的白玉指节动了动,麦穗犹豫了。
回太和西里是因为不习惯,想要到安全地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这事是瞒着谢冯笙进行的。
可眼下的情况,他必定早已知晓,却没询问,是出于何种考量。
荣叔说:“后天就是除夕,你们结婚了,还有分别独自庆祝新年吗?”
麦穗没回答荣叔的问题,沉默地吃完一餐宋姨特意准备的病号饭。荣叔了然,将空餐盒叠好,告别离开。
病房再次空了,静悄悄的让人害怕。
病床对面的墙上挂着超薄电视,麦穗按开控制开关,找出遥控器回到病床抱着被子,百无聊赖地调换节目。
新闻联播刚刚结束,正是广告时间,翻来翻去调到了动画频道。右上角有节目预告,19:35播放动画片《虹猫蓝兔七侠传》,麦穗的手停在这里。
—
谢冯笙在半小时后推开了病房门。
彼时麦穗以一种怪异的姿势靠在摇起的病床上。
腰肢向左侧弯折,脑袋却枕在枕头的右侧,面向电视屏幕,眼睛半阖着。
“困了?”
谢冯笙轻手轻脚走进来,将怀中抱着的一束红玫瑰递给麦穗,“节日快乐。”
这一瞬,她猛然清醒过来,明知故问道:“什么节日?”
谢冯笙薄唇轻扬,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花店老板,不记得今天是什么节日?”
言下之意十分明确。
两人在一起总是这样打太极,似乎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坦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是啊。
情人节并不属于被一纸契约绑在一起苦命人。
她认得清现实,谢冯笙比她还要清醒。
将两人局囿于此,做着让人误会的事,却固执得不肯说一句与暧昧情愫有关的话。
麦穗顿了顿,将话题转移:“不知道清远花汀怎么样,今天是客流量最大的一天,我原本说好要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