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记事起,他就没许过生日愿望。
但如果跟人说,他们会想,啊,你家都这么有钱了,还有什么不知满足的?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要什么,什么才能令他满足。
像活在虚空里,只是单纯地通过氧气和食物活着。
但许希像一株劲草,不断遭受疾风的肆虐,依然顽强地挺立。
她知道,她要拼命地向上生长。
他其实找袁老师聊过许希,在她挨打后的那天上午。
袁老师说,他高一就教她了,本来她文科成绩很好,学起来也不会这么吃力,文科班班主任来劝她,她不愿意转。
她的理由是,文科将来前途没那么广。
老一套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时至今日,一直有道理。
她留在理科班,努力抓好每一科。
但她家庭条件确实不好,袁老师又说,那么瘦,纯粹是营养跟不上,也不是吃不起饭,就是她家长……唉。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致大概猜到七七八八。
后来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可怜、同情,还是愤怒、悲哀。
这世间,有人所在之处下着雪,有人走的每一步都是泥泞路,谁又管得了谁,救赎得了谁。
可他尽量地,想让许希轻松一点,自在一点。
陈致笑了笑,“其实你看,我们有着类似的伤口,能做朋友的,不是吗?既然是朋友,做这些也没什么。”
许希捏着手里的瓶子,不知道说什么,“嗯”了一声。
他起身,“还行吗?再玩点别的?”
旋转木马比较适合现在的她。
许希个子矮,爬上去还有点费劲,陈致扶了她一把。
木马随着音乐,不断升起,降落。
并不浪漫,周围有很多家长在拍照,小孩子叽叽喳喳的,甚至有些吵。
他坐在她侧后方,转过脸问她:“再打个赌吗?”
“赌什么?”
陈致说:“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许希“噗”地笑了。
当时以为是玩笑话,像小孩子写题目《我的理想》,有一种天真的,对长大后的畅想。
可是他们都知道,所谓光明,是穿越漫长而黑暗的隧道,也许走不到尽头,要么止步,要么回头。
谁赢谁输,似乎注定是个没有结果的赌约。
从旋转木马下来,有工作人员守着电脑屏幕,上面是抓拍的照片,可以花钱买下。
陈致想去看,许希拉他走,“不,不要啦。”
“为什么?”
她一脸抗拒,“肯定,好,好丑。”
“你没看怎么知道?”
她还是摇头。
这个时候的许希不擅打扮,普通的棉衣,不起眼的马尾,以及青涩的面庞,照镜子,都觉得自己不好看。
她不想留下照片。
没法,陈致拗不过她,被她拉走。
只是当时没想到,那是唯一一次,留下单独合照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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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日子,过得像钟表上的针,一晃神的功夫,就溜走了。
叔叔和叔母的那次争吵,悄无声息地揭过去了,照常生活。
叔叔给叔母买了件新羽绒服,样式时兴,颜色亮,多少有些讨好的意味在。
叔母试穿了下,嗔了句“什么年纪了,还学小姑娘呢”,看样子,明显是高兴、喜欢的。
许希清楚,到了这个年纪,他们的婚姻,是共同利益体,很难离掉婚,尤其叔母又没有工作。
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没有任何意义。
但她心里永远有一块瘤子,时不时痛一下,提醒她,叔叔有多对不起父亲。
至于她跟陈致。
应该算是,成为了朋友?
下课经常有人来找他,如果他不在,就问她。
万圣节、平安夜、圣诞节,有形形色色的人给他送礼物,有的当作回礼,有的夹着情书。
她帮忙转交了许多,他桌上都堆不下了。
陈致的处理办法是,看一眼贺卡落款,男生的留下,女生的退回。
许希感到奇怪。
他解释说:“免得惹人误会。不能开这个头。”
平日没交集,不好平白无故收下礼物,哪怕只是平安果。收下,约等于接受心意。遑论是对他有意思的女生。
退回也是找人代转,免得尴尬。
次数多了,她们自然知道,下次不必再送。
她又问:“可是,你,你收了我的。”
“不一样。”
说话的时候,他正将一张明信片放回礼品袋,可眼睛是看着她的。
许希无端地,心头一跳。
每次和他讲完题,他就会漫不经心地挑眼看她,少年眼神清亮,像是没有情绪,又像是饱含意味。
还有,上体育课、做课间操,他站在后排,她有时回头,会猝不及防和他的视线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