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在深沉夜色中幽亮,越过公园外围一圈低矮的灌木林,一棵大榕树下,赵庆恩弓着腰,低着头,坐在钢木结构的长椅上。
看得出很沮丧,一手搭在膝上,指间捏着一听啤酒,一肘撑着膝盖,扶着额。
凌雅在他身旁站着,伸手给他递纸巾。
他不爽地一把扔开。
两人僵持着,凌雅胸腔起伏了一下,像是叹气,双手拢着长长的裙摆,小心翼翼地在他身旁坐下,中间隔着三四十公分的距离。
“她在安慰他吗?”关书桐轻嗤。
就那个人渣,不被人唾沫淹死就算好了,还浪费心情可怜他?
谈斯雨不动声色地看着,良久,才接上她的话:“她在接近他。”
“我看得出来。”
“我是说,凌雅是抱有目的接近他。”
这就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了。
关书桐既不在国际部,也没参加商赛,关于他们之间的瓜葛和日常相处,她了解并不多。
“什么目的?”关书桐问他。
谈斯雨耸肩,“我哪儿知道。”
“那你怎么能肯定她是抱有目的的?说不定,只是刚好撞见了,好心上前安慰呢?”
关书桐还记得开学那会儿在地铁上的事。
凌雅和她素昧平生,她却帮着她说话。
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烂好人。
“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吗?”
车子不住往前开,把他们的身影甩在后方,谈斯雨懒洋洋地坐回去。
“从她转校开始,再到加入商赛。赵庆恩盯着她看,却不主动招惹,开口也只是问他们以前是否见过。赵庆恩那么警惕她,而她按兵不动,跟他的交集也并不多。直到赵庆恩被全校通报,还被女友甩,他遭受双重打击的时候,凌雅出现在你爸的生日宴。现在,赵庆恩彻底陷入最低谷,她不离不弃陪在旁边。”
“啊……”他感慨,“真浪漫。”
尾音微扬,带笑,听着像嘲讽。
关书桐瞥他,“你们男的是不是真这样?但凡有个女孩子善心发作,都会想着,‘她真好,我要娶她回家’?”
他把问题抛回来:“那,如果我对你好,你会想着,要跟我结婚吗?”
“不会。”她还算清醒,“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还你人情,但是,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还你。你有你想要的真爱,那我也有我想要的自由,第一点就是不被威逼利诱着,假装讨好、喜欢上一个人。”
“那如果……”他问她,“不是威逼利诱,而是主动地、发自内心地,喜欢一个人,想讨好一个人呢?”
肆无忌惮地喜欢自己喜欢的人,那也算是她想要的自由。
关书桐抿唇。
“关书桐,”他给她答案,“不是每个男生,面对善心发作的女孩子,都会想着‘她真好,我要娶她回家’的。因为稍微清醒点的,是能正确区分,这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是喜欢,是可怜,还是……利用。”
正是因为他拎得清,所以,那个雨夜,在她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之际,他拒绝了她。
很奇怪。
在这个昏茫粘稠一团乱的夜晚,她突然福至心灵。
竟开始庆幸,还好他拒绝了她,还好她还有机会自由恋爱,可以用漫漫余生去邂逅某个真正令她心动的人。
而不是,被困在一个徒有其表的婚姻坟墓里,郁郁寡欢,终此一生。
横亘在心头的那根刺被软化,落下去。
她好像,可以放下那个雨夜,和他结下的梁子了。
不过,这不代表,她能给他多好的脸色。
周一凌晨五点半,天色迷蒙,晓风残月。
谈斯雨按响她门铃,她揉着一头乱发,烦躁地从馨香松软的床被里爬起来。
开门。
少年高大挺拔的身影伫立在门外,白衬衫,黑西裤,黑色双肩包被他随手挂在右肩。
单手插兜,另只手上拎着沉甸甸的保温袋,楼道不算明亮的白色光线打在冷白皮肤,能看到他发力时手背显现的青筋。
气质干净,矜贵,和这昏暗残旧的老楼,格格不入。
对比他的神采奕奕,室内,被晕在昏黄光线里的关书桐,正萎靡不振地歪着头,耷拉着一张臭脸。
牛油果绿的真丝吊带上衣歪歪斜斜,露着腰间一小片雪白肌肤,一根肩带岌岌可危地挂在肩头,仿佛随时要落下来,她用指尖勾起。
”早,”他莞尔而笑,“关老师。”
斯文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