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悔了,痛恨年轻时被婚姻欺骗,她现在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为什么要在家当老妈子?
就这样吵了几年不消停,日子凑合过,直到有一次吵得太凶,简烨伟把脸憋得通红,难得说了句狠话让她滚。
冯婉萍哪受过这老实人的气,当即提了行李踏出家门,从此再没回来。
年幼的简寻瑟缩在墙角,不明白原本尚算温馨的三口之家,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冯婉萍走后,简烨伟开始酗酒,喝得醉意熏天囫囵睡几个小时就去上工,在工地屡屡出错,自然被工头踢来喝去,多年来从各方积攒的窝囊怨气无处发泄,最后由瘦不伶仃的简寻承受来自失败者的滔天怒意。
简寻生得像冯婉萍,小小年纪眉目清俊,已展露出了出挑的颜色。简烨伟越看他越嫌弃,动起手来拳打脚踢,有时候抄家伙,打断了无数把衣架,简寻再痛也不吭声,否则会更加激怒简烨伟。
无能的失败者在孩子身上尝到了掌权的滋味,从此变本加厉。
简烨伟怨他留不住冯婉萍,骂他大概是野种,诅咒他怎么不去死,摔碎了啤酒瓶,举着极其锋利的锋刃,贴近简寻的脖子,威胁说明天就去给他办退学,扔到工地任他自生自灭,早早出社会别再当家里的拖油瓶。
简寻恶狠狠地紧咬牙关,大气不敢出。
再逐渐,男孩蜕变成一米八几的个头,身体发育,骨骼舒展开来,肌肉逐渐装填进羸弱的身躯,他的气势已能压过因长期抽烟酗酒而愈加虚弱的男人。
直到有一次,他忍无可忍,扬手扣住了简烨伟的拳头,拧着他无力的手腕,将这位“父亲”推得撞倒餐桌。
叮呤当啷好一阵动静,饭菜酒肉洒了一地,少年神色桀骜冷厉,狠狠盯着这不称职的监护人,往地上虚唾了一口。
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呆愣愣地看着简寻,之后,他没再挨过打。
简寻升上初三那年,冯婉萍奇迹般地重新回到小镇。
她打扮得异常时髦,像那个年代香港画报里走出来的摩登女郎。烫了卷发,扑粉描眉,嘴上红艳艳抹着靓丽的口红。
她说在外面漂泊多年,无依无靠,才知道踏踏实实的日子可遇不可求。
没人知晓她这些年的去向,有好事者传八卦,说她一直给某个香港老板当情妇,后来老板出事,她卷了些钱跑路,躲回家乡避风头。
简烨伟不计较,改头换面般重新开始收拾自己,骨子里的残暴像一夜间抹去。他掏出积蓄,把破旧房屋重新装修一回,他亲自动工,冯婉萍贤惠地作陪,终于扮演起一对恩爱夫妻。
后来,冯婉萍找了份酒楼收银的工作,她生得漂亮又在外见过世面,嘴巴甜脑子灵泛,很快受到老板倚重,成了镇上有名的冯经理。
一家人的生活似乎终于平静,更向着美好趋近。
可简寻知道,他们之间永远有一道极深的裂痕。
长期缺失的母爱,畸形而暴戾的父权,他对这个家早已失望透顶。
浮冰下隐藏着裂痕,没人管,没法预警,大家假装相安无事,简寻知道迟早有一天万劫不复。
意外来得突然,毫无征兆。
简寻那天放学,路过冯婉萍工作的酒楼,眼看到收工时间,他一念之差,拐进酒楼大堂踏上旋转楼梯,最后僵足伫立在倒数几级阶梯。
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搂着冯婉萍,两人在空旷的饭厅卿卿我我。
男人动作下流粗鄙,冯婉萍欲拒还迎,嘴里喃着:“衰佬,大白天你要死啊?晚上我跟那短命鬼说加班不回去,我们去吃西餐,然后上酒店,啊……”
“等不了,我现在就想搞你。”男人浮浪地笑着,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究竟几时跟四眼鸡离婚?反正他的钱都在你手上,直接飞了他跟我走啦!”
冯婉萍被他捏得咯咯笑,“他这次大工程啊,收到尾数不迟——哎呀,要死啊!”
简寻转身就走,面无表情地步下阶梯,一步步,先是沉甸甸像灌了铅,可越往下,豁开的大门照进残存的阳光,被扑了满脸的亮堂,他的心底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晚冯婉萍的确没回家吃饭,简烨伟去街头斩了半只烧鹅,买了例牌生滚菜心,拎着半打啤酒回家跟简寻凑合一顿。
简寻沉默吃完,没对简烨伟说半个字,收了碗筷进屋写作业。
深夜,他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恍然听见门锁轻响,冯婉萍的高跟鞋发出突兀的动静,再就是洗手间门关上的声音,水声哗啦啦地在催眠,简寻翻身继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