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便是在这里垂钓游魂,送他们成佛往生。”
小林鹤懂了,这个穿着粗布褐衣的神明,从诞生之日起,怕就是在齿黑渠的岸边,一日复一日地垂钓苦苦困在水中的幽灵,超度这些亡魂。
男人没说话,应是默认了。
“我虽然渐渐能看到水中游魂,但是这和看到恶鬼不一样吧?刚刚恶鬼逃脱的速度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失去了踪迹,恳请您告诉我,恶鬼去了哪里。”
除非,除非,这位神明,指的是恶鬼留下带有腐臭气息的痕迹……
“用心去看。”神明说。
小林鹤屏住呼吸,凝神静气,运用灵力仔细去看,泄露出的灵力将她垂在地上的衣袖浮起,空气中一片杂乱的踪迹,各色灵力痕迹混杂,有自然中呼啸的风与流淌的水显现的力量,也有人类、动物、牲畜乃至于植物的痕迹,乱七八糟五颜六色掺杂在一起,就像是初次接触蜡笔的小孩子,用上所有颜色涂成一个毛线球,因为色泽太多了,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黑球,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她回望身后的黑板高墙,一开始还能看出一点恶鬼的气息,很快,这些气息不是冲散,就是和其他颜色的痕迹混杂在一起了。
“我分辨不出来。”巫女承认了自己力有不逮。
吉原诞生的神明没有回答,他端坐在岸边维持垂钓的姿势,一会儿,鱼钩动了,他拉动鱼竿,捞起来一团黑影。
垂钓客没有直接甩杆渡魂,而是身体前倾,手伸进冰冷的渠水中,晃了晃,然后从水中捏起一团——微弱闪动的蓝色灵光。
“这是水中的灵力,”他示意到,又举起钓竿,展示鱼钩上的黑影,“这是一个无处可归的灵魂。能看出区别吗?”
巫女迟疑到,“……能,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黑色的。”
“看来眼睛没有坏。”垂钓客随手将蓝色的灵力团放回水中,又把鱼钩上的灵魂释放,这团小小黑影转为乳白色的灵光,消失了。
巫女意识到了什么,垂钓客好像把她当做了色盲,她有点尴尬道“我的眼睛没有问题,是能够分辨出颜色的,只是空中的各色痕迹混杂太多了,以至于我区分不出来。”
这回,男人不再只是转动眼珠了,他侧过头看向巫女,古井无波的黑色眼眸没什么情绪,但是其目光却让小林鹤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洞彻一番。
他确认了什么,“底子不错,只是以前接触到的灵力太少了,现在连这片贫瘠的土地都让你看花了眼。”
打个比方,就像是原本的世界中空茫茫漆黑的空间里只有几根简单的白色线条,小林鹤当然很好辨认追踪。但是现在世界突然从白线变成了彩色电影,还是3D的,爆炸般涌现出的过量信息让她这个看贯了白线的人适应不过来。
垂钓的神明右手还紧握住鱼竿,左手松开,向巫女的方向轻轻俯身,石头一般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巫女的额间,一股凉意瞬间从指尖和皮肤相接处传进来,而后迅速传遍全身,让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凉意停留最多的地方,就是她的双眼。巫女不适般地闭上眼,缓解片刻,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愣住了。
运用上灵力的双眼中,整个世界根根线条分明,五彩斑斓的锦绣丝线织造出彩缎似的世间,而且——她能分辨,从线头可以一直遥遥望去找到延伸向远方的线尾。
这是一种别开生面的视角,仿佛从另一个层面观看了整个世界。而这样丰富多彩的画面,居然在垂钓客口中,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吗?
这下真的灵力精通+10了。想到当初流落此地的类比,巫女默默在心中补充到。
她抬头望向垂钓的神明,正打算好好感谢一番,突然,她愣住了。
顽石似的神明身上延伸出无数道褐色的线——不对,应该是反过来,无数道褐色的丝线从吉原的黑板高墙后面长出来,密密麻麻地在空中编织出一张大网,牢牢锁在垂钓客身上,织就成了他身穿的褐色粗布衣衫。
垂钓客又重新坐直身体,就这样一个细微的举动,都牵引着大片褐色的线在空中颤动。
仿佛是被这些丝线困在原地!可是神明不见任何的愤懑不满,他就如此甘之如饴地在这里孤独垂钓了不知道多少年。
垂钓客早有预料一样,他明白巫女接受到自己的力量后会看到什么,非常冷静地说了一句,“神明是带着锁链的。”
诞生的地域、拥有的职责、众人的信愿,这些无一不是神明的锁链。
但这不是小林鹤愣住的主要原因,她低下头看向自己,一条褐色的丝线也从巫女的身上长出,相连到近在咫尺的垂钓客衣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