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对峙。
隔着瓢泼和破碎的这一眼,缓到像是升格镜头下的慢动作。
“陆放?”许枝轻眨着眼,定定望着他。
“是我。”陆放应。
他没错过她眼底从迷茫逐渐化作不可思议的清醒,失神的眸光也随之聚焦。
“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向她丝袜被勾破的双膝处,伤口处殷红的鲜血因为雨水冲刷难以干涸结痂。
拖下西服外套,蹲下身子刚要拢盖在她身上。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一阵近乎猝然又莽撞的力道直直撞进他怀里,双臂死死交叠在他脑后。
陆放勉强维持平衡,听见她呜咽着打断他,尾音和失温的躯体同频颤抖。
“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给你打了、三十多个电话,为什么一个、都不接?”
许枝泣不成声,明明清楚自己手上就拿着碎了屏幕的手机,诘问得毫无逻辑,全然宣泄。
像是要确定面前的人真实存在而并非自己的臆想,她不顾一切地搂紧他。
陆放怔了怔,答:“刚才这里发生事故,忙着救人,手机丢了。”
“到底怎么了?”
“你不接我电话,我以为、被埋进去的人是你。”
陆放在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腔中反应了几秒。
他的眸光涌现出复杂。
须臾沉默后,他沉声:“我没事,你先松手。”
“我不要。”许枝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心情里,死命摇头。
“我不要松手。”
断断续续的哽咽着,她手里的力道反而更紧。
大雨中的相拥,分明迫切。
可一个停留在被断送的过去,一个踌躇在不确定的未来。
许枝知道,自己的泪并没有让面前的人动容。
那双带着粗粝、总是温热的手掌,自始至终都绅士地虚拢在她身侧,分毫没有往日的热烈缱绻。
他的口吻也全然冷静:
“雨这么大,有事上了车再说。”
陆放没给她再拒绝的机会。
收了伞,任由自己被淋湿,他就着她的姿势双臂圈箍着用力,径直将她横抱起身。
走至车边,陆放开了后座门,俯身将她放在座椅上。
“坐好。”他道。
埋在他颈窝抽噎的人不为所动。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僵持了几秒。
“我有话要问你,松开坐好。”
陆放胃里泛起一阵绞痛,连带话音也压着淡淡的不耐。
许枝心头颤了颤,交叠的双臂终于在他重复的这声命令下顺从着分开。
车门关门声响起,隔绝了喧嚣的雨声。
陆放坐在后座右窗的位置,越过她的身体去够后车厢的毛巾。
“先擦一下。”他把毛巾递过去,视线落向她的膝盖。
“车上没有医药箱,你先简单处理下,一会我送你回去。”
忽然想起什么,陆放蹙了蹙眉,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枝垂着脑袋,鼻音浓重:“我在出租车上听见了广播,说墓园这边走山,埋了个来扫墓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在这句问话中忍不住又滑落一行泪。
“芮芮姐告诉我,今天是叔叔的祭日,你每年中秋节,都会在墓园待很久,广播里描述遇难者的特征,实在太像你了……”
说到这里,她卡顿了一秒。
陆放安静听她说完,漫不经心替她把最后一句讲出口:
“以为遇难的是我,所以你才会哭得那么伤心。”
许枝眼眶红了红,不知是羞赧还是难过,声音细若蚊呐:“嗯。”
车厢静了许久。
倏然,许枝听见一声冷嗤。
陆放的嗓音冷然,听不出半点多余的情绪。
“为什么?”
“光是这点猜测,就够你这么难过了吗?”
许枝呼吸一窒。
她抬起头,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可他只留了个冷硬的侧脸。
莫名的,一股油然而生、区别于生死带来的恐慌逐渐爬上她的心绪。
她来不及在脑子里构建出理智的规则,只想在那股恐慌完全追上她之前做点什么。
她匍匐着侧身,不管不顾地重新圈住他,在他怀里拼命点着脑袋:
“我很难过,陆放,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放身体僵了僵。
热泪洇透他的衬衫,越过雨水的湿冷,沾染到他左心房的皮肤之上。
他的心脏随之一震。
“别哭。”
他垂着眼,握住她的肩膀拉开彼此的距离。
修长的指节拂向她眼尾,拭去她悬挂的泪。
动作明明那么轻柔,嗓音却全然冷淡:“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很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