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开云抿直了唇角,抬起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岳初晓抓住他的手腕,答应道:“好。”
将宝贵的愿望赠给了陪伴自己数十年的邻居后,小厮平静地被阵法指引回三途。被各种鬼哭狼嚎吵吵囔囔了一下午的房间忽然安静下来。纪开云翻手握住岳初晓的手,次品易容丹的效力轻易就被灵力抵消化去,露出他的本貌。
岳初晓一直都能看见他的本相,现在隔的那点薄薄的雾消散了,便能看得更为清晰。
纪开云握着岳初晓勾勒灵阵的手,问他:“能让我来吗?”
岳初晓于是带着他重新绘制了一遍召魂的阵法,然后松手,由纪开云自己联通灵力。
老纪成鬼的时间比他生前活的岁数都长,明明死于溺水,从阵法中走出时却是满身焦黑,若不是魂魄的衣角还在滴水,像极了被火焚烧而亡。
明明照先前的小厮所说,老纪会将看到的年近而立的人称为老爷夫人,将幼儿称为少爷或者小姐,因为这些是他生前留下的最后印象。但现在,年轻的鬼魂刚从迷惘中清醒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纪开云,对着他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张口就喊了一句:“少爷。”
纪开云从未想过还有认识自己的人存在于清至的某个角落,仅剩的思维全用来维持召魂阵法了,舌头像是打了结,早上还能自如地和陌生人搭话,现在却半晌发不出主人想要的声音。
“乔叔,是我。”纪开云只是说,“我是纪晗。”
纪乔浑身一颤,睁大了眼,挣扎着就要奔出阵法,行动间满身焦黑的炭灰扑簌簌脱落,落地前被看不见的火光燃烧殆尽。
“像,真像啊。”无形的壁垒将他拦在灵力边缘,灰烬褪去,纪乔恢复了淹死之人的鬼相,眼里只有纪开云,目光虚远,像是在辨认后者眉眼的细节,拆分下来一一与相熟的人重合:“少爷,您长大了。”
“我还活着。当年我和阿胧获仙人相救,埋葬族人之后入山修行,直到现在。”纪开云刻意隐去之后曲折,简短述说了自己的经历。
纪乔皮肤泡得发皱,乍眼辨不出原本的模样,唯有一双眼圆睁,能看见里面的倒影。他浑身是水,顺着凌乱的头发滴落,分不清落下的是溺死他的河水还是眼泪:“那小姐她……”
纪开云身侧的手骤然握紧,攥得关节发白,开口艰涩:“她……”
“她在闭关,就没有外出。”岳初晓站起身,还是介入其中,替纪开云变更了阵法,让纪乔不受限制,“是我把他们带走的。”
纪乔一听就要行礼,叩首谢仙人救了他的少爷与小姐,被岳初晓拦住:“不必,我与纪家先祖有约,本该相救。”
纪乔感激地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他所在的地方不是被火焚毁的纪家老宅:“这里是?”
“逢春客栈。”纪开云终于调整好了自己,向纪乔解释了常夫人一事的来龙去脉。
他本意是想在曾经的长辈面前证明自己没有无所事事,却意外得到了纪乔关于此事的反馈。
“你是说可能有人带走了常夫人,将她杀死之后掠走魂魄,弃尸河中?”纪开云疑问道,“那为什么尸身至今没有被发现?”
纪乔被水泡白的面色更白了:“周边的鬼魂只有我从不挪窝,其他的那时刚巧都出去有事不在。之前我一直都浑浑噩噩的,蹲在水底下看到了全貌也没能细想。如今回忆起来,那老人家分明是被化成了血水。一晚上河水再缓也能流出清至,哪里还能找到尸身?”
常夫人魂魄被带走,尸身被销毁,此事又属于凡人纠纷没达到惊动无曲修士的程度,倘若没有纪开云一开始的介入,恐怕终将草草结案,凶手脱罪。
纪乔到底生前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现在是鬼魂状态见了生生把人弄成碎浆泼进自己待的河里的一幕也吓的不轻。关于凶手,他只隔着水面模糊看到另一个男子身形,再多细节也说不出来了。
纪开云不再问他有关常夫人的事,转而旁敲侧击,闲谈自己与妹妹的年少日常,寻找解除纪乔执念的办法。
纪乔见小少爷步入修行一道后也有了预感,苦笑道:“纪家对我有大恩,我不仅没有回报,连逢难的时候都没有出一丝一毫的力,甚至死后还要少爷来渡我。纪乔愧对纪氏。”
“要感到愧疚的从来都是施害者,绝非受害者。”岳初晓安慰道。
纪开云沉声:“当年的事背后还有隐情,无论如何我定会查明为纪氏报仇。魂魄久留世间消磨魂力,乔叔先去三途等候,我会将幕后之人都送下来。”
纪乔生前执念在被唤醒看到纪开云的那刻松动不少,此时又真正消解。他虽然遗憾没能见到在闭关的小姐,但不想再给少爷添麻烦,故作轻松地点头,按下对凡世突生的眷念告别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