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服人走进去,若无其事地碾过那点米面。这一幕刚刚好被钻在床底下捂着嘴安静等姐姐回来的何玉宁看到。幼童没见过这双靴子和惨白又染血的下摆,先前的惨叫已经吓坏了他,见到生人便不由自主地往更深处退。
一直到墙,退无可退。
丧服人的角度按理说看不见何玉宁,但他好像知道这孩子的动作一样推了推何玉安,指引道:“玉安,过去。”
何玉安听话地走到床前。
何玉宁听到姐姐的名字,知道停在面前的是她,不假思索就想挪出来快点抱住姐姐让她好好安慰一下自己。
就像他以前做噩梦时一样。
他刚刚动了一下,一滴泛着腥味的液体无声地落在地上,摊开来不规则的一滩。
何玉宁惊弓之鸟,吓得一动不动,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动,怯怯地看着姐姐的鞋。
上面有镜林山的泥土,吃饭时无意的汤渍,以及深色的水痕。
斑斓,但是比不上他的新虎头鞋。
丧服人轻描淡写指导:“把你弟弟叫出来吧。”
何玉安双手颤抖,本能抗拒,没有说话。
“把他叫出来。你们姐弟如此相亲,血浓于水,你弟弟就能带着你醒过来。你若不信我,也要相信你弟弟。”丧服人循循善诱。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耐心地等待着。
小姑娘自己就会作出选择。
第12章 沉沦不醒
何玉安不知道想了什么,涣散的眼中凝出清明。她在发抖,过去短暂时间的记忆回流到脑中,尽管飞快掠过,还是深深刺痛了她。
她一生不曾设想的恐怖与荒唐浓缩在一夜里,离奇到小姑娘做过的所有梦相加都远不能与之相比。
梦……
对了,是梦,一切都是梦,只要醒过来,噩梦里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还是原来那样。
李姨要给她盛年糕,刘叔会讲守岁的故事,邻居家的小哥哥说他藏了半个月的饴糖愿意吃完饭后分她一半。
她只是太累了,所以才在除夕宴上睡着的。得快点醒来,守岁可不能睡着,那爷爷虽然会给糖但也古板规矩多,少不得训她两句。况且马上就要放焰火了,她和玉宁都盼了一年呢。
玉宁……
“玉宁。”何玉安微微笑着,是一副解脱了的轻松神情,“到姐姐这里来。”
小孩子有敏锐的直觉,何玉宁察觉了姐姐的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
她很难过吗?
难过了的人都需要安慰,就像姐姐一直对他做的那样。
外面发生了什么?李姨刘叔在哪里?饭没吃饱,想吃年糕……
很多小而单纯的念头在心中一个一个晃过,定格在“姐姐需要我”上。
丧服人看着床底向外蠕动的影子,拍了拍手,轻叹:“感人至深。”
下一刻,何玉宁刚刚直起身想要抱住姐姐,丧服人勾了勾手指,何玉安的刀就和之前那样不受控制——
锐利的刀刃以超常的速度划过血肉的声音是很轻的,只是在砍断颈骨时有一点碰撞声,也可能是何玉安下意识忽略了以上声音,因为她耳里只有重物坠地的闷响,以及滚动时的窸窣声。
就像她眼中只剩下血亲掉落的头颅一样。
丧服人嘴角扬起了一个疯狂的弧度。
“哈。”一声轻笑。
“他本来不会死的。只要他一直呆在床底下躲好,就能活下来。”丧服人笑吟吟,“玉安,是你把他叫出来的,是你亲手杀了他,你弟弟的死完全是因为你,因为你的自私、你的想逃避。”
“何玉安,现在梦醒了吗?”伴随着小姑娘后知后觉无法接受的惨叫,丧服人肩膀颤抖,笑得越发大声,“噩梦、噩梦?这就是你要的现实。”
他甩袖走出房门,一眼都没有多给屋内的惨状:“现在,这里全都留给你了。”
“能为我做事你应该感到荣幸,何等殊荣。而其他的嘛,就当是卑贱的你给祖宗和自己犯的错赎罪。”丧服人轻快地整理了衣衫,像来时那样淡去在空气中,只丢下一句话,“至于期限的话……就交给‘他’决定好了。”
丧服人消失的地方多出了一把剑。岳初晓站在茅屋门内,抬手唤回掷出去的尔雅。
冰冷的剑鞘焐着手掌,郁气凝在喉头散不去,他面无表情地结束了自己明知无用的试探动作,侧首看向了终于能丢掉刀抱住弟弟尸身的何玉安。
短短小半日,哪怕他对凡人之事一无所知,也能看出现在的镜林人文友好,何玉安是个天真又懂事的小姑娘。
她和村子里所有人一样,本可以度过一个幸福的除夕,拥有一个美好幸福的来年。
但是没有了,如折射阳光炫目的泡沫,刚刚引起了他的注意与好奇就尽数轻易破碎。作为旁观者,岳初晓尽管早从何玉安身上料到了镜林的结局,也不免在真实的幻境中陷入属于镜林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