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面镜子,边缘有雕花装饰,远远看上去也相当精致。
在这一两百人的热闹里,走过来的何玉安像融进火堆的一颗小小火星,毫不起眼,但依然有人注意到她。
“玉安。”原本守在火炉边煨着什么的女人面色舒展开,眉间因为久皱形成的纹路深深地镌在肤上,一时半会淡不去。
她原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现在干脆丢开话头起身,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抱住了奔过来的小姑娘。
“李姨——”
女人应了,半蹲下理了理何玉安的鬓发:“怎么回来这么晚,遇到什么事了吗?”
刘叔抢过话头:“小玉安遇到神仙喽。”
一旁的妇人们知道李姨爱惜的小姑娘出村还没回来,本就在用各种话题宽慰着她,现在见玉安回来了,也纷纷松了气,面上笑意也浓了几分,借着话打趣何玉安。
小姑娘招架不来,红色一直从脖颈泛到耳后,不利索地一个个含糊过去,最后受不了了,转头问李姨:“玉宁在哪啊?”
“一天都找不到姐姐,要闹,被我家那小子领走了。”一个看上去比李姨年岁小一点的妇人答道。妇人模样温婉,动作却相当豪放,她大吼一声谁人的小名,音浪在谷场荡开,不多时就有一个少年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跑过来。
俱是一身红,后面还追着一群深浅不同的红衣服。
少年人气喘吁吁,热红了脸和玉安打了招呼,便受到了母亲惯例性地疑问:“去哪里野了?”
少年人喘不上气,翻了个白眼,被母亲一巴掌拍在背上打顺了呼吸。
孩子眼眶周围有些红肿,颊上泪痕干了,被胡乱擦过。他哑着声音喊姐姐,一下搂紧了何玉安不撒手。
何玉安和李姨好声好气地哄着他,边上的其他孩子看到他这样都急了,生怕被别人误以为他们欺负了何玉宁,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他们的委屈。
“他刚刚不是这样的,没有哭。”
“我们一直在哄他。”
“他还和三叔家的狗玩得很开心。”
“我们真的没欺负他。”
李姨换了安抚对象,从一个小孩变成一大群半大小孩。有奶娃娃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凑过去,曼声对婴孩说这些哥哥姐姐的好话,帮着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等到孩子们心情都平复下来,先前的女人才丢开自己被一通教训的儿子转头接过了其他人的话题。少年人悻悻地在母亲看不见的死角又翻了个白眼,凑到伙伴边上。
孩子多想法跳跃,先前带小孩的烦恼一下子抛到脑后,围着何玉安开始兴奋打听过年镇上的情景,还有小孩从自家母亲那里听了一耳朵“小玉姐姐遇到神仙”的事,激动得不得了,恨不得小玉姐姐马上到村口把神仙拉进谷场给自己看看。
看看神仙是不是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穿一身红聚在一起过年。
除去稚子的漫语,从孩子们和妇人们的口中大致可以拼出一点镜林的习俗。镜林习惯于除夕全村合席过年,他们会在年前的四五天就下山和襄竹的人交易、和更远的镇上的人交易,准备好过年的物资。因为笃信心诚则灵,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会亲自做一些摆件和焰火,用最诚恳最崭新的物件敬奉祖先,再用除夕当天的时间砌灶修灶,清理谷场,搬桌凳凑碗筷,保证一切都没有旧年的灰尘。不过最后一天的灰尘是祖先同行的痕迹,倒是引为吉祥的。
年幼的孩子由于山路遥远,大人不会带出去“当累赘”。何玉安今年到了年纪,可惜那几天何玉宁受了风寒,当姐姐的要照顾弟弟,脱不开身。
李姨见这小姑娘过于懂事,连沮丧都努力掩得严严实实,一下子心疼,就让玉安起早,托襄竹的旧友在除夕当天捎她去镇上“过中”,看看外面,再早点吃了午饭搭另一个从镇上回襄竹的生意人的驴车回来。
麻烦了点,但总归孩子高兴,只是没想到最后会引得李姨自己和刘叔那么担心。好在小玉安紧赶慢赶,还是在除夕夜宴前回了家,没出什么大的岔子。
因为孩子们都没有见过除夕当天镇上的市集,一个个都好奇的很,话也多,但应对这些熟悉的孩子,何玉安还是比面对先前的婶姨婆婆们要轻松很多。
她清了清嗓子,眯着眼笑起来:“镇上有集市,卖好多好多东西。吃的也有,用的也有。有很香很香的烧肉,有很漂亮的绣花的衣服,还有好看的哥哥姐姐……那个叫、叫戏文!对,戏文,好像讲了一个很热闹的故事,我没有听,只是旁边有婶婶告诉我最后书生和小姐打败了嫌贫爱富的大官,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