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要去了。”
他有些郁郁地低下头,坐在船上从空中往下看的时候,村子都不见了,大约自己的房屋也不知被谁夷平。
好像只要他不回去,那座房子,他的院子就会永远的停留在那儿,停留在他的记忆里,他记得卧房的气味,灶台处的灰烬,院子里每一个角落,每一小片土适合种些什么。
他不敢去看,亦不敢去想它们已经消失不见。
“我们,先去找姐姐。”他满是期待地望向她。
总要告诉姐姐一声自己还活着,不是吗?
正好现在街上人影没几个,应该没这么巧会碰着认识的谁把他认出来。
他原先在江底就已经想着要乔装一番,想着变成一种和之前截然不同的风格,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只有烙月。
烙月掌门曾经送过他衣服,淡如烟的湖水绿色,他今日好好穿着,略有些宽,头发只挽了一半,其它都放在两旁用来遮脸了,浑身上下素雅简约,又处处透露着疏离,即使是村民站在他跟前,估计也认不出是他了。
穿过那巨大的雕花门楼,再拐过兴庆街和其余几条街道,就到了胡府。
芷溟上前去敲门,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门才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在缝里偷偷打量着她,也不说话。
“我有事要找宁杳,可否……”
话音刚落,那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姿态坚决。
她又连续敲着门,但门后再无任何声音,街道上渐渐有了三两行人,亦脚步匆匆的,像是为了办事不得已出的门,之后便要赶快回家。
她回头看着阶下的宁合,等着他的决定。
“姐姐,可能是不想见我吧……”
宁合心里莫名不安,他想着她也许是因着他的逃跑而受了牵连,是再也不能科举了吗?
现在该去哪里?他好像又如上次离开一般,再无地方可去。
“我们去望江楼找周连问问。”
这是他唯一能想起的,对他态度最为良善的那个人,他现在有芷溟在身边,也不怕有谁会来擒拿他。
他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那唤阿皮的螭族人说的捕风捉影的话,是真相。
-
州府令大人的私宅里,到处都是神情严肃的银盔守军。
戏台是临时搭起的,就搭在了荷花池前方的回廊上,是温菱的长女温骆冰特意从元峰找来的戏班子,虽然比不上京中的,可配着满池清丽荷花,仍有几分味道。
慕羽正在听戏,但这戏词到了耳中,好像长了脚溜走了似的。
她觉得乏了,又是午觉时辰,便从红木软垫椅子上起身,往住处走,随侍的人立马跟了上去,一个连着一个,最后组成了一支不少于二三十人的队伍,把这偌大的温府占得都有些逼仄了。
到了房中,她正要往床上倒,忽然发现窗台右侧角落处站了一个人影,背着光看不清面容,虽然没带任何兵器,可瞧着又像是个和那人差不多的修道之人。
那声音冷冷的,陌生又熟悉。
“若你现在下令将那邪物逐出潞州城,我还能饶你一命。”
慕羽忍不住嗤笑一声。
能饶她?可自己有什么值得这人饶恕的?
“想取朕的性命,尽管来取。”
“你为何要助那邪物,残害你的子民?”
“因为已经是末法时代了,小道士,再等上一天或是一两年,你就会化成一根草,一只鸟,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虽然她脸上神情难辨,但慕羽也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话,将信将疑。
“既然你说是末法时代,那现在又在做什么?明明做什么都已无用?”
“等到天地重开,会有新的神来掌管这个世界,那个时候,她能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我不信。”
“改写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变,那还算是谁的命运?”
“你想要永生永世做你的皇帝?”
“不,我只想……只想救回心爱之人的性命,我会离他远远的,哪怕不再做皇帝。”
“年轻时犯下的错,我直至今日都在后悔。”
陈璃就那么定定站着,眼睛酸涩难忍,她看着慕羽朝她踱步过来,在望见自己模样的那一瞬,脸上的神情明明那么惊异,脚步却仍旧漫不经心。
“不如小道士在这儿住下,陪我一起等?”
-
明月洞尽头有棵大到几乎能遮天的泡桐树,方位很好辨认,再转过一个角,就到了目的地,是胡氏三房留给长子的私宅。
那门又小又窄,覆有铁皮尖刺。
芷溟望了一眼双目红肿,神情恍惚的宁合,拿不准此刻要不要遂了他的心愿。
来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弱矮小的老翁,他眯着眼睛上下扫视了宁合好几遍,很是震惊,又见到宁合身后的芷溟,略带胆怯地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