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葵抱着他,坐在灰调的、冰冷的地板上,指尖抚过他的眉角,落至唇稍。
“不是说了很多次吗?我不会走的,祁越,也不会骗你,我不会忘记你。”
“真的?”
“真的。”
“保证?”
“我保证。”
“我不舒服。” 他说。
“是冷吗?”
“他们过来了。”
“谁?”
“我不喜欢她们,不想看到他们。”
“你在说谁?祁越?”
“我爱你,林秋葵,只有你。”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脸色苍白,眼里依稀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在哭。不因为死,而是不想离开她,不想让她留下,又不舍得把她带走。
体温在流失,淡淡的青色爬上皮肤。
“你要听故事吗?”
林秋葵说:“我给你说故事。”
睡前故事吗?他听说过那种东西,有人爱的人才有,现在他也要有了。
要听。他说。
于是林秋葵就给他说了在她的那个世界里,非常有名的,小王子的故事。
说到狐狸提出的驯化话题时,祁越闭着眼睛,在她的怀里停下了呼吸。
“你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为你的玫瑰负责。”
林秋葵念完了这句最有名的原句,将脸贴上‘祁越’的侧脸,直到他完全变得冰冷,才轻轻地放下。
“……他死了吗?”
蜷缩在桌下的黄熊问完,嘀咕:“我想他是死了,要是活着肯定不让你跟我说话。挺好的。挺好的。至少他很爱你,你也很爱他,他是有人爱而且被爱的。不像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做,不知道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去死。我想问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做对过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找她倾诉。
林秋葵侧眸:“你会操控潜艇么?”
“我?我不会,只在电影里看过。”
他继续道:“我是一个军事迷,看得出来吗?只限屏幕外面的那种,因为我不敢看别人眼睛,也不敢走出家门,只会躲在家里看电影。”
“我看过几千部电影,随便你报什么名字肯定在我的已看影单里。但是这有什么用呢?我一事无成。没有爱情,没有事业,家里人也嫌弃我。我太普通了,太平凡了,每天晚上做梦都想着什么时候能露一手,让他们都回头看我一眼。结果倒计时来了,有什么用呢?我的能力居然只是投屏,连异能都这么普通,到底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啊?搞不懂。”
不清楚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追寻意义。
林秋葵回:“平凡没有什么不好的。”
黄熊笑了:“只有你们这些不平凡的大人物才会说这些吧?谁会希望自己的人生就是出生,长大,然后做社畜,一辈子窝在弹簧都坏掉沙发里看电影啊?”
“谁不想被看到,被记住,被羡慕呢?”
“我能想到的普通人唯一意义就是用来衬托不普通的人,看着那些光芒四射的人然后心里明白,啊,原来那就是我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没法成为的人啊。只能下辈子再努力了,平凡也挺好的——你以为这种话很好说出来吗?”
“相比倒计时前,你会更喜欢现在吗?”
其实没必要说那么多的。
许是因为一切都要结束了,林秋葵破例说了:“平凡是约定俗成的标准,也算一种标签吧。平凡的性格,平凡的生活,平凡的世界,只有当你失去这些东西的时候它会能显得不平凡,不是吗?”
战争让和平显得不再平凡。
如低谷让平原显得不再平凡。
只有更糟更恶劣的环境降临才能凸显出以往不满的平凡的价值,这条真理就是这样成立的。
她就是那个例子。
“不要说得太好听,如果可以选择——”
“我选平凡,不管多少次都一样。”
不过能够得出这个答案前提是,她再也不可能重新拥有过去的生活。
失去后才能懂得,或是无休止地自暴自弃、在这种问题上白白纠结了几十年才想通这个,多少有点造化弄人的意思。
快要炸毁的执行者号中,林秋葵在黄熊幡然醒悟的呜咽声中,走向装备室。
不过她不需要那些装备。
她按下按键,打开重重舱门,平静地走进海里。
和想象中的一样,海没有伤害她,传说中能顷刻把人碾爆的压力也没有作用于她。
实际上,活像回到襁褓,妈妈的子宫。除了思维像柜台的杯子一样砸下来,碎掉,散论落,她甚至觉得格外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