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是邹方旭捡起银汤匙,敲击托盘,发出催眠的韵律。
双方的对弈持续进行。
“你有罪。”
“我没有!”
“你有罪。”
“我……没有!”
一滴汗珠溅落,被重重夹击着的梅亦廷,渐渐变得迟钝、迟疑。
谁让他只有一个人呢?
请你想一想,这个社会上有多少标准是由‘群体’、‘集体’、‘大多数的人’制定的。什么叫做正常,什么叫做不正常?怎么样是好看?拥有什么样的体貌特征才算好看、算苗条、算时尚?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理或许掌握在少数人手上。但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多半掌握在集体大众的手上。
人习惯在对比中认识自我,从他人的描述中感知自我。
奇妙的是,他们有时又很容易在极大多数的声音下失去自我。
当集体指鹿为马时,鹿自然而然变成马。
当有一天所有人都说你有错、你不美、你还不够努力优秀时,你总会有所动摇。
这便是集体的力量。
一种长久潜藏的、好容易被忽视的强大力量。
很少有人能与它对抗,至少梅亦廷已经做不到了。
他太疲惫也太虚弱,在一声声气势逼人的‘你有罪’中,终于颓败地低下头颅,嘴唇嗫喏道:“我……有罪。”
还是那句话,解决掉姓梅的,其他人自然不在话下。
无需挨个威逼诘问,他们便一个接着一个主动阐述罪恶。
法官误判案子致死无辜者……
教授利用权势学术造假……
明星借着光环四处收集年轻女孩……
人在社会中承担着多种角色,他们喜欢感情用事,他们有各种欲望。
即便没有这些大错大非,不过挑挑拣拣的,每个人心底总有那么些见不得人的事。
有人不孝,有人出轨;有人陷害嫉妒过自己的好友,有人恼怒造谣过自己得不到的暗恋对象。
凡此种种,桩桩件件。邹方旭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能赚到大把大把的钞票,住上这么奢侈的疗养院?
凭什么?
他们到底比他好在哪里?不就是投胎技术好一点、运气好一点,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地评价他?
自打半年前来到焦林实习后,邹方旭永生都不会忘记,这些有钱人的骨子里究竟有多势利!多傲慢!
他们脸上对你笑,眼神一直打量你唯一一双网购来的便宜布鞋;表面对你客套礼貌,其实心里唾弃你是个农民工的儿子,连鱼子酱都没见识过,永远分不清鸡尾酒、香槟、葡萄酒不同的酒杯!就像寝室里那些室友一样!
一个个都是富二代,一万多块钱的健身卡随随便便说办酒办了。当面说不介意你是一个拿助学金的穷苦学生,大家都是兄弟,有需要尽管提。背地却偷偷拉好几个微讯群,嫌你天天用他们的沐浴露、洗发膏!
虚伪!!简直虚伪得不能更虚伪了!!
谁让这个该死的社会就是这样,有钱人说什么都对,就算穿一件破洞T恤、一双破拖鞋进商场,都有的是人上赶着拍马屁,说他不拘小节。但穷鬼不行,穷鬼活该让人看不起!哪怕你省吃俭用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给自己买一套像样的西装参加面试。那些销售员斜眼看你一下,就冷笑着懒得花时间招待你。
学校、老家、商城、职场……哪里都一样,这就是一个靠金钱决定价值的时代!
面对身边这一圈占尽便宜的杂碎,邹方旭忍不住爆发愤怒,对他们一阵拳打脚踢。
可笑的是,在绝对的精神统治下,他们根本想不到反抗,反而有人视他为救世主,紧紧蜷缩着身体。
一边任由他踩踏凌i辱,一边痛彻心扉地呜咽着:“医生,邹医生,我是个单亲妈妈,我女儿两岁发烧,那时候我赶着出差……很重要的一笔单子,我要做生意,只好请我妈看着她。我妈就是一个乡下小老太太,她没带孩子上医院,她……她把孩子泡到冷水里,不小心还睡着了……”
“我女儿就这样傻了,她这一辈子都好不起来了,再也没叫我妈妈。我知道她恨我,她肯定恨死我了。”
“我有罪,太大的罪,你让我赎罪吧,求求你们了让我赎罪吧。”
经过邹方旭长时间的洗i脑,她口中的‘赎罪’即代表着——
“吃了我吧!你们吃了我好不好?让我最后做完一点贡献,身上的罪孽就可以洗干净了!”
“反正我已经见不到我女儿了,求求你们,吃了我吧,快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