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了?”难得这位有愿意好好说话的时候,他便顺势一问。
它撇撇嘴:“有什么可想的,离开时我还年幼,对老家也无多少记挂。充其量记得那里热得很。”它打个呵欠,又道,“热跟暖是两种感觉。我一点都不喜欢热,尤其热气里还经常飘着血的味道。”
“血?”他更好奇它的过去了,直言道,“世间对天铁一族记载甚少,连我兄长也只是在某些典籍中见过只言片语,说曾有人向高宗皇帝献上一只天铁,能擒狮子……”
“那不就是我么。”它一瞪眼,“还给我记下来了?”
他诧异:“说的就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你?”它从半空中落下来,坐在炉子前,木炭的光亮把它的脸映得发红。
“我意思是……”他上下打量着它,“你这个样子擒狮子白象?”
“蠢材!我以前又不是这个样子。”它哼了一声,从脑袋下的虚影里伸出一只勉强能说是爪子的部分来,在半空中画出一个潦草的四不像动物,洋洋得意道,“我那会儿可是威武得很呐,比我大出一倍的狮子,好几倍的白象,在我面前都不堪一击,不过三两下就成了我的口中食。”
他盯着空中那个银灰色的难以描述的形状,坦白道:“这是一头猪?”
“这是我当年英姿!”
“原来天铁的本相与猪差不多……”
“你才猪!”它气得一挥爪,打散了那个形状,“竟然领会不了我高深的画技,不给你看了。”
“画得很好,以后不要画了。”
身后突然传来兄长的声音,他不知几时从船舱里出来,站在一片阴影里把他们两个的举动尽收眼底。
回头一看,他忙站起来,问兄长:“都安顿好了?”
兄长点头,走上前看了看炭炉上的烤鱼:“好吃?”
他忙道:“好吃!蔡鲤鲤烤上的,还加了些香料。”
兄长夹了一条鱼放到嘴里,眉毛微微扬了扬,这通常是他表达赞赏的表情。
“你啥意思?我偏要画!”熊头这才明白过来兄长的话,气得在空中乱画出各种形状,猪马牛羊大概都齐了,就是没有一个像它们天铁的……
“这个傻样子,难怪会被抓住。”兄长叹了口气,坐下来吃第二条鱼,“被抓住便罢了,还把自己搞到这般落魄,身为妖怪却连蝼蚁都不如了。”
“你知道个屁!”它却是生气了,指着自己道,“这叫落魄?你们哪个在只剩下一块骨头时还能留下性命翻盘重来的?哪个蝼蚁能做到?”
他一愣,玩笑归玩笑,他当然不怀疑“能擒狮子白象”的天铁的威武,他甚至相信它原本的实力未必输给他们斗木,绝非凡物可比,但既如此不得了,又怎会落到只剩一根骨头的窘境?
“可你就是只剩下一根骨头了。”兄长一点面子都不给它,从嘴里吐出一根光秃秃的鱼骨,故意在它眼前晃了晃。
“我……”它一时语塞,想大发雷霆,可眼中的怒气又像被针戳中了似的,终是慢慢泄了,“我是自己愿意变成这个样子的。”
“那可真是个糟糕的决定。”兄长同情地看它一眼,被它说了那么多回的难听话,难得有扳回一局的机会,不能浪费。
他倒没有兄长那么大的胜负欲,认真问它:“怎会这样呢?真是自愿还是为恶人所害?”
它深吸了口气,望着炭炉道:“我年幼时不慎落水,老家边界上也是一片海,表面平静,暗流却急得很,我爬不上来,昏头昏脑地不知被冲到了哪里,再清醒过来时,已经在一个大笼子里了,好几个穿着白袍子的人类围着我念乱七八糟的咒语。我想出去,但一挨到笼子就疼,针扎似的,我就不敢动了。之后,每天都有个小孩儿拿活物来喂我,他是个哑巴,看我的眼神跟那些大人们不一样,我讨厌那些念咒的家伙,但我不讨厌他,可能因为他每次都给我带好吃的吧。所以他能摸我的头,另外的人试着碰我,差点被我咬断手。慢慢地,我也能听明白来往的人说的话了,知道我在王宫里,还是‘护国神兽’,连国王来见我时都要恭敬下跪,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我哪里护着他们了,但他们除了限制我的自由外,对我真的不错,比起在老家的日子,这里简直是神仙生活。”它顿了顿,看着他们兄弟俩,“你们不知道天铁的老家是什么样子吧?简单说,跟地狱差不多。我知道许多妖怪的老家都是有名字的,这个山那个岛的,但我的老家没有名字,它临海,应该是一个岛,很大,除了我们没有别的活物,连植物都没有,只有石头,奇形怪状的,有的石头还会跟树一样长得很高。一年四季都炎热,地上总是烫的。天铁没有父母,我们都是从岛中间那些浑圆的银灰色石头里长出来的,每隔一段时间,我的同类就会增加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