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觉得李火牛像自己的哥哥,但是,自从完全了解了自家后院的秘密之后,他就找尽了一切理由,不让李火牛再上自己家里来了。他不能把唯一的朋友置身于不可知的危险。
他曾问过阿爹,为何那个洞从不对近在咫尺的应家人下手,阿爹说,它只敢对没有防备的人出手,我们应家防了它一千年,那份豁出去的心念它可吃不消,或者说,我们是它注定的克星,在彻底收拾了它之前,我们不会有事。所以你也不要太沮丧,一物降一物,错不了的。
不论阿爹给出的理由是不是真的,他都信了,也更坚定了不能把任何没有防备的人拉进危险的决定。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跟李火牛的友情,得了空闲,他们还是会在一起吃吃喝喝,在集市上找各种有趣的玩意儿。有一回,他们在小饭馆里大快朵颐时,李火牛随口问他,以后想做什么?
他愣了愣,以后?他的以后不是跟每个应家人一样么,用一生的时间看守那个危险的秘密。但是他不能跟李火牛说实话,只能支吾着说以后再看吧,也许就跟阿爹一样,摆摊算卦。那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去考状元不成?
李火牛哈哈一笑,说他要是能考上状元,他爹不得欢天喜地从坟里跳出来。
他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那你想做啥?
李火牛认真说,他准备年龄一到就去考潜火兵,说他家在还没搬来青垣县时,曾遭过一次火灾,他跟他娘是被几个潜火兵救出来的。他觉得潜火兵很厉害,那么大的火都能对付。他还记得他娘缓过来后,对着救命恩人又哭又磕头的样子,那种发自肺腑的感恩,应该是别的行当很难感受到的吧。
他笑,你想当潜火兵就是为了让人感谢你?
李火牛摇头,倒也不是,就是觉得这事做起来比别的带劲,你看我这身板儿这力气,不做这行可惜了啊!现在的李火牛,倒是越来越像他的名字,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壮实的青年。
他却不太赞成,说当潜火兵太危险了。李火牛摇头,我不怕,走在路上还可能被落下来的花盆砸死呢。
好吧,年少时的雄心壮志总是没有什么理由的,起码李火牛还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像他,都说不出自己的未来。
后来,李火牛真的成了一个潜火兵。
他替李火牛高兴。
应家的祖坟在青垣县东面的山上,那里其实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天生立在那里的大青石,上头刻着长眠地下的应家先辈的名字。而且照应家的祖训,深埋即可,不堆坟,不拜祭,连死了都不显眼。
埋葬了阿爹,他抚摸着青石上留下的新名字,许久没有说话。
消耗一生,杀人救人,最终的结局也只是一块荒草蔓延的葬身地。
李火牛拍了拍他的肩膀,拿出带来的一瓶好酒,倒在地上,对着那块刚刚埋好的新土磕了三个头,说:“应叔,我跟凡生都长大了,以后的日子不会坏的,你放心。知道你们家不让人来拜,今天就请您老喝个够,在天上也要保佑凡生平平安安的。”
酒香四溢,他觉得鼻子有点酸。
傍晚,他跟李火牛踏着金红的夕阳下了山,阿爹有祖先们陪伴,应该不会孤独了。
只是他没发现,缓缓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走。白色的小乌龟不知几时从背囊里爬了出来,趴在那片新土上,昂着头,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人在说话,又像是咒语。
不多时,一团鸡蛋大小的白光,形状像朵蒲公英似的,从土下冒出来,在半空中缓慢盘旋着,一对可能算是眼睛的小孔渐渐从白光上显现出来,茫然地眨巴着。
“应琴之,我记下你了。”乌龟对着白光说了一声。
白光像是听懂了它的话,转身看着它,仿佛离家已久的人突然看见了家的方向,然后迅速朝它飞了过来,撞在它的身上便没了踪迹。
而乌龟的背上,突然浮起一片仙气缭绕的五色彩光,光华之中闪着“应琴之”三个字,但瞬间便消失不见。
此时,乌龟扭头看了看大青石,打了个嗝儿,又伸了伸脖子,这才慢吞吞地朝山下爬去。
金色的光线下,青石上最后一个名字,是他刚刚刻上去的,阿爹的名字——应琴之。
第5章
算一算,他已经当了五年的算命先生。
他拿起阿爹留下的幡布,在青垣县的老地方摆起摊子,做着半死不活的生意。其实他根本不懂算卦,阿爹只告诉他,随便摇一摇卦,说好话不说坏话便是,人生大多艰难,很多人其实只想要个安慰。
永远都说好话,也难怪阿爹被人说是没真本事的算卦佬了,到了他这儿,也没能赚回多少好名声,青垣县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混吃混喝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