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候她小,并不能理解自己与别人之间存在与生俱来的差异,直到大了一些,母亲们反复去强调她们爱她,她们对她没有恶意,才慢慢理解自己的世界是有些扭曲的。
或者说,与别人眼里的世界不一样。
“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吧,更早之前没有办法理解,只会躲着。我挺脆弱的,经常被吓哭,跟谁都不亲近。”
“都会躲在哪里?”
“衣柜,被子里,书房办公桌下面,哪里没有人便往哪里躲。”魏京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糗事,露出一抹笑意:“我曾经许下的愿望是有一个可以不与人接触的安全屋,像猫可以躲避的纸箱那样的。”
她说得很轻松,迟昕却想象曾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将自己蜷缩起来,试图让别人忽视她的存在。
明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被崔家和魏家捧在手心里爱护的明珠,可是这样的位置反而会让她面临更加难以克服的恐惧。
“很辛苦对不对?”迟昕顺着心意问。
“嗯?”
“那么小却要学会掩饰自己的恐惧,做出自己无所畏惧的模样,是不是很辛苦?”
魏京岚愣了片刻,平静地道:“还好,家里其实都挺惯着我的。”
天大的事,到魏京岚这里,也不过是一句还好。她似乎总是能包容外界给予她的消极的部分,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积极刻在心里。以至于别人总是会忽略,她所承受的不比任何人少。
迟昕心里的疼密密麻麻的,不严重,却渐渐延伸到指尖,促使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摸摸魏京岚的额头,对魏京岚说一声迟到的“不怕”。
可手到了魏京岚面前,却有不敢再进一步,只隔空抚了抚。
迟昕甚至没有再手机上打字转换,而是以口型无声地说一句——你辛苦了。
魏京岚也保持沉默,忽然而至却停在她面前的温度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她清楚,却克制着没躲开。
好在诊疗师还是很有相处的距离感,没有再进一步影响到魏京岚。
想象中的小兔子忽然有了属于它自己的颜色,粉粉嫩嫩的,毛发上闪着淡淡的光泽,单纯,热忱却会掌握分寸,对世界抱有满满的善意。
她什么都看不见,却似乎能感受到夏初医生的情绪,她想,这位诊疗师大概是在心疼她。
那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感受再次涌上来,让魏京岚第一次有了想与人聊起年幼记忆的欲望。
“其实我小时候并不是只遇到会令我恐惧的人,也有碰到想要亲近的人。”她顺着时光缓缓道来:“譬如在一次家庭宴会上,我遇到了一个小朋友,她身上没有奇奇怪怪的形状,她会看穿我的脆弱,挡在我面前保护我,说……她是我最亲近的人。”
“最……亲近的人?”迟昕如遭雷击,僵着动作把话语打在手机上。
“对。”魏京岚看不到面前人的表情,自顾自地道:“我对这句话印象很深刻,甚至很长时间将这句儿时的戏言当了真。”
她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
“虽然挺蠢的,但我还是很感激她那时候的帮助吧,至少给了我保护伞的感觉。”
“我那时候坚定地认为,她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她会替我说句公道话,会……让我觉得我与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之间还有一个会偏向我的她。”
魏京岚的语速不急不躁,却在迟昕的心里刮了一场疾风骤雨,她那关键时刻总是不灵光的记忆力终于被某个关键词唤醒,想起一段年少的时光和在那段时光里把承诺说得如此轻易的自己。
那时,她妈妈带着她去别人家作客,来之前曾一字一句地教她,见到小魏京岚时要主动打招呼,可真到了吵闹的晚宴上,她的情绪并不高,即便在母亲的引导下认出了小魏京岚,也扭捏着固执着不肯上前。
直到见到魏京岚被一个小朋友逼到退无可退,急得红了眼眶,她才出声阻拦。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所谓理由也都是从大人口中生搬硬套。
迟希说,以后你们订了婚,她就是你的未婚妻,你最亲近的人。她便有模有样地学过来,造就了她们的初遇。实际上,这样重的承诺代表什么,她那个年纪是不懂的。
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担不起魏京岚一声感激。
“那……后来呢?”迟昕明知故问。
可她现在不是迟昕,而是在这个初夏的季节里,小心翼翼尝试走近魏京岚的世界里的“夏初”。
“后来啊……”魏京岚似有叹息:“后来自然是虎头蛇尾,物是人非,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