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欲再与妇人争端, 转而问道:“娘, 您这次来干什么?”
妇人被噎了一下。
原本的说教没能出口堵着难受, 若放在往常她定要好生念叨念叨这妮子,可这次来确实有事, 还是这事情要紧。
拉住女儿的手,妇人谨慎低道:“要打仗了。”
衡一点头:“我知道。”
刚应完她脑中念头倏然而过,脱口而出:“阿兄要去战场?”
妇人顷刻间便涌上泪来,红了眼眶道:“嗯。”
衡一皱了皱眉,复又展开。
这个消息在意料之中。
兄长赵天虎是个都头,若是他的上峰要往战场上去,少不得他随行。而衡一向来知道兄长志向,这般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时候,他定然不会想法子走关系逃脱,反倒会自荐出头。
莫说赵天虎,便是衡一自己在听到北国欲南下劫掠时,也恨不得直接投身军中,好叫那帮蛮人知晓自己几斤几两。
只是......衡一看向眼前强忍难过的母亲,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还是劝道:“娘,阿兄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奋战本就是应该之事。再者,那北方边境自有军队驻扎,抗敌的肯定是他们,阿兄即便过去,也不会真入九死一生的险境。况且现在还说不好呢,那蛮人说着要打说了一个多月却什么也没做,打不打得起来不说,便就是现下打起来了,阿兄他们怎赶得过去?您又何必做这般姿态。”
然而她这话却没能安慰得了妇人,后者直接哭出来:“若当真是北边,我倒少了两分担心!可是...是咱们这儿啊!”
!
衡一脊背一绷,厉声问:“娘,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妇人泣:“你阿兄那儿。”
揪着抽噎的母亲细细问了一遍经过,衡一才知,原来数日前,赵天虎就在家中表明自己要上战场。彼时,家里人都以为他要北去,虽也担心,但和衡一想的一样,好歹离得那么远,就是去了也多半不是最前面。可谁料昨夜赵天虎带了几个同袍兄弟回家喝酒,妇人隐约听到他们说乾国也有异动,正指着蛮人南下好也在东海国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他们已经接到调令往乘风郡去了。
乘风郡是乾国与东海国的交界所在,离衡一他们所在的青崖县只有不到三百里,急行军一天一夜就可到达。
如果乾国与北国当真两头夹击......盛国当年灭亡就是如此开始。
衡一脸色难看。
刚止住眼泪的妇人见她神情吓了一跳,在她眼前招手担忧唤:“二娘?”
衡一惶惶然抬眸看去。
妇人搓着她的手安慰,“没事没事,都怪娘和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咱们担心啥啊,总有那些大官担心...只是娘说啊,二娘,你不能再任性了,你如今已经十五岁,在这破观里也住了三年,农活女红是都被拖下,亲事也说不着,这怎么得了!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哪还有没出嫁的。现下又乱,你兄长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女人啊,总该找个男人护着......”
“娘。”
衡一忍无可忍打断妇人。
妇人声音渐渐小下去,到最后变成一句带着哭腔的恨音:“我就知是那些姑子带坏了你!”
“......”
衡一闭了闭眼。
简陋的小院,长凳的两端。
一端坐着鬓边华发已生、眼角额头皱纹叠叠的女人,一端坐着破旧衣裳也难遮飞扬意气的少女。
少女看着女人,一字一顿道:“我不嫁人,师父们也没有带坏我。”
她攥着袖口,满目不解:“娘,为什么女人就非得嫁人?我可以养活自己,我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奴颜屈膝服侍别人?”
妇人不懂奴颜屈膝是什么意思,这亦不是她第一次听女儿如此回答。但她也再一次像先前数次那般,拔高了声音喝道:“莫要再说这种话!”
又一次不欢而散。
妇人带着怒气愤然离去,长凳差点倾翻,衡一往中间移了移。
少女的视线落于地上的光影,面上的决然一点一点褪去,露出些茫然和悲伤。直到寂静里忽传来一声响动,她匆忙收敛表情抬头看去,微愣。
林间,面貌极美的罗裙女子推着轮椅款款而来,衡一的视线和她对上,然后往下,轮椅上的清贵女子颔首欠身,“抱歉,我们并非有意。”
是昨日到观里暂住的客人。
穿着做派,无一不彰显着高贵的身份。
衡一抿唇,摇头应:“无事。”
听到就听到吧。
没有什么隐私,全是那些难受的话,就算被听了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贵人,估计也不会在乎这脚下泥尘里的一点烦恼。
苦楚再次盈满内心,衡一站起来拱手,“贫道还有功课未做,便不打扰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