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现在才发现?
沈缜秀眉压得很紧:“哪里受了伤?”
丛绻不语。
寂静在屋中蔓延。
四目相对之间, 沈缜不知为何, 竟好似错觉般从女人与方才一般无二的神情中看出了丝讶然和怅惘。
......不是她喜欢画扇形统计图,而是真的认真注视着一个人时, 稍对她熟悉些,便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沈缜放软声音再问了一遍:“绻绻,哪里受了伤?”
她说话的同时,一边驱动轮椅向前——
先前停的地方离床榻还有三尺的距离,而现下缩到了不足半尺。
床榻比轮椅稍矮,与至于两人身形靠近后丛绻不得不微微仰头看眼前人,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偏开视线,但给出了回答:“恰经姑隐山,有邪祟伤人。”
姑隐山?
熟悉的地点挑动了沈缜的神经,她几乎立刻意识到这是在姜蓁简写中出现的地点。
不过......沈缜语气含上些无奈:“绻绻,你分明知道我在问什么。”
好在她已经确定了丛绻伤的地方,调整轮椅稍稍侧开,微犹豫了瞬还是伸出手去解女人腰间的系带——
女人没有阻拦,但回转了目光瞧她,眸光泠泠,任由身侧人褪下赤缇红外衣,一路剥开中衣里衣,露出雪白的肩头。
莹白背上,缠着被红色浸染的白布。
沈缜呼吸顿了顿,指尖在女人胸侧下两寸解开白布,看着那横贯上背部正在渗血的狰狞伤口,沉默,然后召出扳指中的各种伤药。
药粉碰上伤口的一瞬女人不自觉颤了颤,沈缜再放轻动作,温声:“别怕。”
不缺险境经历的仙门弟子受了这伤会怕么?
沈缜不知道。
她只是一边给女人上药,一边用平淡叙事的口吻道:“我这些日子在想,绻绻,昔年所见和而今所见,哪一个才是更真实的你。”
一个柔软、敏感、勾人、总会害羞、温言细语、有着显而易见的聪明,完美符合世俗对“人/妻”的定义、娇弱的菟丝花。
一个冷漠、充满并毫不掩饰攻击性和掌控欲、咄咄逼人、情绪百转难令人看透...然这些,只在沈缜面前。
沈缜曾无意中看见丛绻与其同门相处的画面,那时她对外“伤刚好一点”,听觉下降得还没那么厉害,被推着出去透气,望见了太阿门一行人,不多时搞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一行五人,三女两男,一男对丛绻有爱慕之情,另一男隐隐帮助,两女偶尔打圆场,但总体来说相处氛围松快,丛绻对同门态度温和。
所以,哪个才是更真实的她?
沈缜知道丛绻绝不是菟丝花,可曾经很多时候的温柔做不得假;她亦知道丛绻本质极富攻击性和掌控欲,可直觉告诉她不会有冷漠和咄咄逼人,这人应该是冷静的。
她叹息。
重新包扎好伤口,沈缜将衣裳给身前女人拉上,但对方并没有立刻整理系好带子,而是就着这半裹微露的模样,抬手勾过碎发夹到耳后,美目锁定她,问:“你更欢喜哪一个?”
“嗯?”沈缜眼中含笑,“然后绻绻就更像另一个?”
丛绻“哼”了声轻笑:“我很幼稚?”
沈缜道:“当然不。只是想让你欢心一点。”
这次丛绻微挑了眉。
她侧了侧身,与这人对面:“这样让我欢心?”
“也当然不。”沈缜眉眼柔和,捏了捏女人耳垂,“平心而论,我会怀念昔年的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偶尔的‘恃宠而骄’亦拿捏有度,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勾得住伴侣心的妻子。”
“可是绻绻,狸猫也是这样的,娇软偶尔生骄,只能依附于人生活。一旦为人所弃,便无自保与自立之力。”
丛绻注视着她。
沈缜温温柔柔地笑:“我会怀念与欢喜狸猫,却不会把它当作人看待,当然不会产生爱。”
这也是沈缜觉得世间“爱”大多荒谬的原因。
母父“爱”女儿,于是把女儿“娇养”在闺阁,却让男儿历练,然后又说女儿“本柔弱”,不忍其“辛苦”,将家中资产尽皆交予男儿。
男人“爱”女人,便要“金屋藏娇”,便要女人做他的“小娇妻”,便对女人的期望和赞美是——
性格要“贤良淑慧”,过往经历要“冰清玉雪”,身材要“身姿娇美”、“腿长胸丰”......
这是爱人,还是在挑选狸猫?
温驯的、可爱的、招之即来的、偶尔闹闹脾气做情趣的、不会抓伤人毫无威胁的。
年老色衰而“爱”驰,这爱只是份浅薄的欢喜,投射于“人”身上短暂上升成了份动心,却根本不是——
起码沈缜觉得,不是爱。
她贪恋每一份让她得利的温柔,温柔是其次,得利才是舒服与爽感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