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也叹了一口气。
它有时候希望黎绯可以自私一些,因为苏故的鼓真的很适合。她明明可以暂时装作看不见,不知情,等苏故打完一公这一场,再进行劝告。
但是这句话一出来,系统就明白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如果装作看不见,哪怕只是让苏故这样多打一场一公,对他的手腕都是沉重的负担,更别提正式的一公之前,还有多次的练习和彩排。
黎绯既然看见了他的痛苦,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又怎么会容许自己去成为压在他的身上,或许是最后一根的稻草呢。
黎绯高中有过叛逆期的时光,公司给她制定了人设框架,她那时候没有资本反抗,不仅在片场,只要有镜头的地方,她就得演戏。因此黎绯其实非常理解傅绍安为什么私下里那么排斥镜头。
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少女白天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晚上一头扎进地下乐队。因为怕被认出来,她也是一直戴着口罩打鼓,和今天练习室站在角落的少年很像。
大提琴也被设计进了对外的形象中,打鼓成为那段日子里她唯一的出口。虽然为了避免扰民,黎绯租用的鼓房在地下室,对她来说,鼓声却总是明亮而自由的。
黎绯打鼓非常用力,而且是真正地在用自己手腕的力量,其实是错误的,架子鼓的第一节 课,老师就会不断提醒,手腕放松,放松。
但是即便到后来,有镜头恐惧症的僵.硬少女,渐渐学会如何轻松自如展现自己,挣脱了既定人设模板的黎绯,在拿起鼓棒时,手腕仍然是紧着的。
——在高负荷的练习量下,发炎过很多次吧?
黎绯的手还虚扣着苏故的手腕,她甚至不敢触碰。
苏故长长叹息一声,他同样不敢回应少女的目光。
黎绯只是业余打了几年,经历过那么几次发炎肿痛,长了记性,降低打鼓的频率就好了。
但是,职业鼓手呢?
因为自己打鼓,所以黎绯看乐队的时候,第一眼反而会优先去看坐在最后的鼓手,因为自己的手腕有问题,所以看鼓手的时候,下意识去盯他们的手腕。
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反射行为。
或许是出于视网膜效应,同样的问题,黎绯其实在职业鼓手身上也看到了不少,她第一眼就能发现症结。
但是苏故让她忽略了。她只沉浸在他创造出的那个宇宙中,一开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腕。
然而当她一旦注意到他的手腕,便止不住地心惊。
苏故叹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想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
“所以整个过程中你就一直看我的手腕了吗?”
怎么会?
黎绯摇了摇头。
——我喜欢看鼓手的手腕,但是你打破了这一习惯。
苏故挑眉,有些惊讶:“哦?”
——直到高.潮的部分,那个非常帅气的交叉手,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了你的手腕。
苏故笑了笑。
黎绯却有些难过,的确非常帅气,也非常用力。
太用力了。
其实不仅是手腕松不下来,苏故的整个打法都太用力了。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就像每一次的演奏,都是最后的一次。
看上去他是在燃烧生命,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他在燃烧自己的职业生命。
练习室中,方以航问尤然:
“你说的傻子,是指黎绯,还是苏故?”
中文里最暧.昧的微妙表达,无疑是“他”与“她”的同音。
少年不动声色,垂下纤长的眼睫。
“两个人,都挺傻的。”
走廊里,黎绯深呼吸。
——如果我可以很自私的话,我是非常非常想要你的。燃烧全场,炸裂气氛。
——但是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休息,哪怕三天。
黎绯知道方以航替苏故请了一周的假。
——能不能在这几天,考虑一下?改变打法,会很难很辛苦,但是可以延长职业生涯。
黎绯措辞极尽小心,上面那句话来来回回删改了好几次,她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但是如果不说出来不争取一下,就不是黎绯了。
黎绯最钟爱的大提琴家,杜普雷的职业生涯自十六岁登台,到二十八岁落幕,辉煌而短促,一如她的琴声。
杜普雷一直演奏到手指失去知觉,罹患多发性硬化症。
天才与凡人之间相隔天堑。黎绯知道这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但她希望自己,可以演奏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延长海德格尔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