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至少这座棺椁被孤零零留在这里之前,葬他的人绝对用了那个时代相当高级的礼仪。
只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被孤零零留在此处?
正在顾望舒思索时,艾叶忽地小声唤道:“瞧这儿!”
顾望舒往上看去,原来那棺椁盖微启了半条缝隙,只肖轻轻一碰便可以推开,露出棺内尸骨。
“看来就是他没错了。”艾叶道。
“棺椁中的尸骨有不少怪异之处。”顾望舒端详片刻,以目丈量道:
“头骨偏小,从身高与骨量来看确实像位少女,但其骨盆狭小而深,骶骨狭长突出,这些分明是男人骨的特征,阴阳人之说或许未必为假。”
“以你的意思,也偏向于他生得‘不吉’,被村民视为驱邪祟,将其虐杀献祭了。”
顾望舒缄默,打量起尸骨上的创口。
这具尸骨枯黄,身上破旧布料所剩无几,肋骨处插着多根深入内脏的长矛首,
长矛木棍多半已经腐烂,只剩矛首镶嵌在骨骼交错之间,头部,胸口,盆骨,大腿骨多处折断贯穿,左侧小臂骨也被斩断不见踪迹,足以想象他临死前到底遭受过多大痛苦。
艾叶捻起棺椁角落处一块尚未烂尽的布料,隐约还能看见一些残留着红黄染料的图腾。
“他这装扮不当是中原人,几百年前此处尚处蛮荒之地,部落纷争日夜不休,那时候我与兄长身处昆山之巅,经常听得见部落之人的祈求。”
顾望舒专心端详的眼神古怪一晃:“求谁?”
“求……”艾叶嗝了半会儿,啧地揶揄道:
“求我兄长保佑。他是大妖嘛,古部落许多不信神佛只拜妖邪——扯远了,所以我的意思是,他也很有可能是被其他部落抓来的俘虏,虐杀以表警示。”
“有道理,人间是有不少部落将大妖视神以供。”顾望舒道:
“总之此处煞气极胜,离日出还有段时间,你我提高警惕为好。若是察觉到什么,尽快与我说。”
“知道。依这尸骨腐坏程度而言,他成煞千年虽夸张,但几百年定是有余,绝非一般。”艾叶道。
“想他这般年纪惨死他乡,被困在山洞中数百年不得离去。”顾望舒转身掸出一块干净地儿,席地坐下,恹恹叹道:
“又是视为不祥的阴阳身,生前不知遭受何等待遇,成煞也得理解。”
艾叶上下打量顾望舒片刻,嗐地挪身到他旁边坐下,脑袋往顾望舒肩上一靠:
“别多想了。人各有命,但你有我!”
“嘁。”顾望舒一个抖肩震得艾叶脑瓜子嗡嗡响:“少在这自命不凡。但说你刚刚……”
“怎么。”艾叶不怕死地重贴回来:“确实吓到我了。”
“不,我是想说,你这脚速属实有些惊人。”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艾叶道。
顾望舒静上片刻,几度欲言又止,没再把他推开,只怔怔看着那棺椁半晌,默然摸上来艾叶搭在肩上的的头顶,沉声道:“我不会死的。”
“我不会轻易死的,所以你不要害怕。”
“……”艾叶未做声。
顾望舒感觉那妖往自己颈窝里再深拱了一下。
“是啊,顾望舒要长命百岁。”
“好,我长命百岁。”
二人再度沉默良久,透过林木交错的洞口,眼看皎月反复被夜云吞噬再现身,碎石遍地的洞口忽明忽暗。
顾望舒不知为何胸口总是压得闷痛,心神不宁,到底推开艾叶再起身立在棺椁旁静望许久,像是看到了什么,弯腰从铁矛交错的胸口处取出一个东西。
“什么啊。”艾叶打个哈欠道。
顾望舒将那物件的上浮灰轻轻拭去:“当是个木偶。”
“逗孩子的东西。”艾叶道:“也对,他不也就是个孩子。”
顾望舒眼中沉如古井,他望尸骨静立许久,嘴唇翕动,妖从他那双深潭中窥见悲悯。
“清虚观有一古术,得借死者贴身之物入梦,见他生前最后一段记忆。不过此术法耗费法力极大,施法者梦中醒来后多半元气大伤,自身难保,需要有人在旁护法。”
艾叶顿觉不妙,一把拉住他道:“你不要闹。”
夕阳西下,山洞彻底陷入寒意刺骨的寂寥中去。
“少年惨死他乡,独身困于此地百年,生时被人当作邪祟,死后遭万人唾嫌,这世道欠他,他不安宁。”
艾叶欲语还休,他深知面前人对棺椁中少年的身世感同身受,自己无法设想那般心情,手里握得更紧一分:
“那我与你一道去,生死梦魇都进过,谁还怕这个。”
“……跟屁虫。”
“要就快点儿,等会儿鬼现了身,你我若还睡着,不被吃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