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案子并不高明,所依赖的“人和”已被打破,前因后果再不难猜测。
夤夜。刘大夫在家中好整以暇地坐着,对昏暗的灯火看书,见到人来也不慌张,他放下书,若无其事地喝完盏中最后一口茶,又分出一个盏来,倒茶待客。茶水淌出若涓涓细流。
“贵人既来,喝杯茶吧。”
叶徊看也不看他,不想同他沾染一星半点:“刘淼,蓄意下毒,你认也不认。”
刘大夫点头又摇头:“人证物证俱在,不认怕是不行。”
“身为大夫,不思治病救人反而害人,是何道理。”
刘大夫叹了口气:“我曾医死过人。”
“哦?”
“我是个孤儿,被乡亲们养大,十岁以后就在城里的福人医馆跟着师父学医。”刘大夫目光幽深,缓缓道来。
“三年前,我学成归来,一心想报答村里。接手的第一个病人,她是害急病死的,我根本来不及施救。那明明不是我医死的,人人都说是我医死的……”
“村里都在传我学医不精,整整三年,没人肯找我看病……生老病死是最自然的道理,他们为什么就不懂呢。”
叶徊眼底现出一片晦暗,冷哼一声:“所以你就对全村人下毒,再出来扮演救世主?”
“我的名声毁了,有了声名我才能继续治病救人。”刘大夫喃喃道。
“最初死的那人与你有何仇怨?”
“他是我第一个病人的丈夫,就是他,强说我医死了人。我想让他也尝尝被人冤枉的滋味,他死前一直被当做疫病的源头,没有人不恨他……”
叶徊望过去,他的脸上毫无悔意。
“村中一直没人出来,时间久了,必定会叫外人觉出异样。泼皮们撞见你的行事,你却没有下手,想必是叫他们来来往往于村里村外,使人看不出端倪。”
刘大夫笑笑:“今日贵人不来,我当备一桌酒菜招待他们。染了疫病的人是要被烧掉的,没人会知道他们几个是中毒死的,甚至还会说,这是恶有恶报。”
“而有陈家村的前车之鉴,村民必定会死守曾经染上疫症的秘密。”叶徊接着他说道,“若是没有外人参与进来,这还是真是个天衣无缝的设计。”
“事到如今,这些再没用了。”负隅顽抗也是没有用的,他选择束手就擒。
“你还真是个可怜人。”叶徊转身离开。
……
翌日辞辞起床到厨下烧早饭,从十二口中听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真相居然如此。辞辞瞪大眼睛,平复心情,将米下锅。米粒在锅中翻滚,最终熬制成粥。
空下来再想,一阵唏嘘。
一个人如果一直无法施展所长,真的会疯。
刘大夫和那帮为害村里的泼皮被押在里正家的柴房,只等县上的官差过来拿人。大夫此生是不能再医人了。不过想要泼皮不再作恶,衙门里的人怕是还要再费些工夫。
午后一行人告辞。
王家小郎执意送出来,他牵着辞辞的袖摆:“姐姐别忘记我们说过的,一言为定。”
辞辞眼皮一跳,想了想,还是决定同他说清楚,她目光灼灼,蹲下来摸摸他的脑袋:“我想我需要一次反悔的机会。”
“姐姐这是不喜欢我了么?姐姐如何就变了心?”王家小郎几乎要哭了。
辞辞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王家的哥儿闷闷地嗯了一声,乖乖松开了她。
“你同他说了什么?”走在路上,十一忍不住问。走在前头的叶大人默默放慢了脚步。
辞辞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对他说,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这对他来说不公平。不公平是件很严重的事情。”沈小娘子一本正经道。
喜欢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她不懂。想懂。
十一停下来,有些费解看着她:“你何苦对他讲这些大人的话。”
辞辞眨眨眼睛:“他希望我们把他当成大人啊。”
“你说得不错。”一直沉默的叶大人忽然开口。
经过村中的打谷场时,有不少村民在活动,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潮湿的粮食被重新晾晒。
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一旦走上绝路,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条干透的小径连接来时路与漫漫前途。道路两旁,留在枝头的梧桐叶随风簌簌地响。
“再往前走是哪里?”十二问。
“岳家村和陈家村。”辞辞看起来心情不错。
十一:“是那个因为瘟疫被一把火烧掉的陈家村吗?”
辞辞答是。
一行人从南田村出来走入岳家村。
临近深秋,农家的劳作已经进入尾声,放眼望去,田间地头一片空旷,过去用来引水的小渠已干涸了,玉米秸秆整整齐齐地堆在田埂上,待到干透拉回家去,剁碎喂牲畜或是冬天拿来生火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