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很安静,裴纪也慢慢从病床上坐起来,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话音。
他毕竟做了多年歌手,对声音很敏锐,能轻易地分辨出那“瓷娃娃”的声线。
瓷娃娃说话时尾音上扬,有种南方人的软糯,听来俏皮。说实话,在这个人出现之前,裴纪也没想过霍骁会喜欢这种风格。
霍骁听了一会儿,刚刚还冷厉的气势很快变得平和,旋即又严肃起来,“什么?……好,我知道了,你再坚持一下,我现在就回来。”
电话挂断,霍骁立刻整理衣服要走。他的态度仿佛一柄阔刀直直捅进裴纪也胸口,血肉模糊。裴纪也倏地扑上去,顾不得仪容,抱住他的腰:“你才刚来,为了他一通电话就要走?”
“他有急事。”霍骁扯了他胳膊两把,没扯动,实在不想跟伤员动粗,压着脾气说,“松手,纪也。”
“他有急事,我就没有吗?”裴纪也咬着唇,声泪俱下,“霍骁!我怀孕了!”
霍骁动作一顿:“……什么?”
他面色急转,脸上有震惊有错愕……还有些别的什么,但大约没有很多惊喜。
霍骁,果然是不会为他们有了孩子而高兴的。
这个认知让裴纪也的心沉了下去。
“我说过让你别植入人工孕囊。”好一会儿,霍骁才说,“你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他态度极差,像是强行压抑着某种气急败坏。裴纪也松开手,讷讷道:“好几年了,跟你提的那时候就……你说不让,我就没敢告诉你,后来……后来我自己忘了。”
“用过稳固剂和孕素那些?”
“当时用过。”
“最近呢?”
“没。”
“……”霍骁面色不虞地盯了病房墙角数秒钟,才勉强稳住语气,“打了吧。”
裴纪也抬头。
那双一向灵动的眼睛里仿佛失去了光,绝望地、痛苦地看着他。霍骁忽然一阵头疼,觉得自己急需来一根烟。
但今天为了来探望裴纪也,他并没有带烟上来,此时也只好忍着。他深吸口气,思索再三,多说了几句:“长期不用药,怀上的孩子应该不太健康,打了吧。这边的医生技术不错,让他们帮你把人工孕囊摘了,手术做得干净些,免得受罪。”
“是免得我受罪,”裴纪也轻声问,“还是免得影响你做那事?”
“……”霍骁被他气笑了,“你是觉得我脑子里只有那种事?”
裴纪也没再出声,但眼神显然是默认。
霍骁没话说,他偶尔发次善心,在裴纪也这里总是得不到好的回应,只能说这位不愧是裴家的灾星。
“要不是我赶时间,我倒真不介意在这里办了你,坐实一下你的话。”霍骁扣上衣扣,不再逗留,“我走了,我会跟医生说让他们给你做手术的。”
裴纪也突然跳了起来,抄起床上的枕头往门口砸:“霍骁,你混蛋!”
男人双腿颀长,步下生风,走得很快。无力的枕头没飞到门口就落到了地上,裴纪也突然疯了一样追出去,却只看到电梯合上的门。
“混蛋,混蛋……你别走,你回来啊……呜……”
他腿一软,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再醒来时,裴纪也躺在病床上。
大脑似乎变得迟钝了很多,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昏死前的事,意识到自己身上多了好几根管子。
他猛地坐了起来,很快感觉到下腹处一阵巨疼。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护士,很快又引来医生。裴纪也嘴都在哆嗦,颤颤巍巍地问:“医生,我的孩子……”
“你气急攻心,昏倒了,撞到了肚子。”医生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气,“说来也是运气好,你这胎怀像不好,但是这次居然没流产。”
“霍骁有没有跟您说……”
“你说手术?霍总倒是说了。但我们这边,虽说接受了霍总的资助,毕竟还是公立医院,倒也不用事事听他的。人工孕囊的母体在法律上等同于母亲,这个孩子是留还是不留,得看你的意思,就算霍总是孩子生父也不能决定。”
裴纪也松了口气,捂着肚子缓缓向后靠。
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他神经放松的原因,原本剧痛的腹部竟缓了过来,没那么难受了。
掌心感受着那处的温度,或许是错觉,他觉得自己仿佛感觉到了孩子的心跳。
分明是很难保住的孩子,却在他摔了一跤之后还活着,这兴许就是天意。裴纪也想,他留不住哥哥,留不住父母,也留不住自己的爱人,但或许可以留住自己的孩子。
这样以后,他也是有家人的人了。
家人。
想到这个词,裴纪也竟然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