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肘上缠着的绷带,摇摇头:“皮外伤。”
这个角度的陆鸣逆着光,黑暗之下他只能透过微光看清他脸庞的轮廓,看不清他神色的变化。
方俞轻声叹了口气,“谢谢你。”
“嗯?”陆鸣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俯下身凑近他,“那我多少也得谢谢你没把我抖出来,泰利教授。”
“我说了不要叫我泰利……”
“好的方俞教授,”陆鸣从善如流地改口,“不过——你对我身份的隐瞒究竟是出于曾经光明磊落一身警服的认同,还是仅仅只是出于我们俩之间的那点情谊?”
方俞没吭声。
“行了,你早点休息。”陆鸣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转过身准备离开。
“哎,”方俞叫住了他,“我的手机呢?”
“手机给你带回来了,SIM卡被我取出来,扔了。”陆鸣似笑非笑道,“曾经玉洁冰清伸张正义,如今却落得个过街老鼠的名号,你就这么甘心继续跟他干下去?你以为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方俞不动声色地听他讲完,闷声苦笑道:“那你呢?你觉得你身后的那些人又有几分真心?你以为自己仅仅凭借三年的卧底生涯就能升职加薪,一劳永逸吗?”
陆鸣眉梢一跳,愣住了。
窗外树梢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墙上的挂钟指针嘀嗒嘀嗒作响,慢慢指向了十一点。
“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他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嗓音道,“五年前中菲联合扫毒行动中,由我作为中队长负责指挥中方警力的撤离。但我非常清晰地记得,我清点了人数。”
方俞看着他。
“两遍,我清点了两遍,”陆鸣拿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比了个“二”,“我带人往山脚下走,走到一半我又放不下心来,回头又点了一次。这次我发现少了个人,我发现你不见了。”
“……对不起。”方俞低声道。
“我当时立刻慌了,我马上按着耳麦联系王队,但现场信号干扰极其严重,我的消息根本传达不出去。”陆鸣的声音发着抖,仿佛再一次置身于那场噩梦,“于是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冲了出去,我玩命似的往外跑,中间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爬起来多少次——但我还是没赶上……没赶上阻止那场轰炸。”
话音一顿,双方都没有了下文。
陆鸣看着方俞的眼睛,似乎也并不着急他回答。
良久,方俞才轻声问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陆鸣没说话,似乎在琢磨着他话外的意思。
“你说的那天是我自己走的。”方俞没等他提问,“我当时就没想过能活下来。有人把我从轰炸现场救走这件事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这样解释你明白吗?”
陆鸣凝视着他黑得深沉的眼眸,半晌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你在骗我,方俞教授。”
“……”
方俞保持了沉默。
“你没有解释最关键的一点——”陆鸣丝毫不留情面地点出了他话里的漏洞,“边啸生性警惕,敏感多疑,否则也不会干了这么些年都没被警察抓到根毫毛。他怎么会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让他的手下冒着生命危险到现场把你救走?你们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作出这样高风险的举动。”
“因为这件事……与一个人有关。”
“谁?”
“……我不能确定。”
陆鸣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答案的,晚安。”陆鸣把椅子搬回原来的位置,伸手拉上窗帘后上了床。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
陆鸣背对着方俞侧躺在床上,手臂伤口处隐隐作痛,让他难以入眠。身后另一张床上的方俞也辗转反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归于平静,屋外的风也止住了。
耳边传来规律而悠长的呼吸声,陆鸣回过头一看。
大概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的缘故,方俞头埋进被窝里睡着了。
他坐起身,忽然心里一动。
陆鸣踮起脚尖,尽可能在不惊醒方俞的情况下慢慢挪到床头柜旁,伸手取走了他包里的手机。
他在方俞的床边站定,张开了右手掌心——
那是一枚SIM卡。
是方俞今天下午带出来的、被他谎称已经扔进海里销毁的SIM卡。
陆鸣垂下眼帘,用随身携带的回形针戳开卡托,将卡装了上去。
重新启动的手机反射出亮光,映衬在陆鸣脸颊上显得格外苍白。
数小时前。
“再见了,泰利。”
巴颂拨动保险栓,一只手死死握住了枪管,另一只手食指虚虚地搭在了扳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