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枝手脚僵硬地将他送了出去。
重新回到卧室,礼枝心情沉重地坐到了床边。
晴尘许是疼得狠了,从鼻腔里发出了细微的闷哼。
他苍白的脸色,让人轻易想到了倒春寒时节草木上的一层薄薄的新雪。
透明,易碎,太阳一升起来就会消融进明媚的春光里。
这是礼枝与他相遇之后,第一次正式地想到消逝的概念。
之前,她想当然地认为,晴尘总有一天会回到神社本殿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坛上,俯视着风云变幻的人间。
但事情的发展方向通常有无数个。
他,如果就这样死了呢?
松月万一找不到生成该如何是好?
她的运气向来一般般,和其他人做同样的事情,结果最不理想的永远是她一人。
和晴尘在一起也影响了他……
礼枝用力咬住下唇,阻止自己继续向不好的地方想。
床上躺着的晴尘呼吸沉重,吐息里带着灼热的温度。
礼枝手心发凉。
她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的一角,摸到了他攥紧成拳的手,掰开了他蜷曲的手指,然后双手握起他的手,鼻尖贴近,闭上眼睛,祈祷一般的姿势,企图传递一些虚无缥缈的能量。
在闭眼的瞬间,她的视野里闪过糊成一团的画面残影。
她集中精神,那些混乱不堪的残像渐渐掀开了蒙着的一层灰,色彩鲜明了起来。
她看见朱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热闹的人群,鸭川的水潺潺流淌,将飘落的樱花送向了更远的地方。
在这一片熙熙攘攘的行人里,一辆牛车缓缓行驶而过。
前导欢天喜地地开路,逢到询问车中坐的是谁的路人,他就骄傲地挺起胸膛,声音洪亮地回答:“是藤原显光大人的孙女。”
“藤原显光吗?”
礼枝听过此人的名字。当时,藤原家内部在竞争人臣的最高位,藤原显光与权倾朝野的藤原道长冲突不小。
“哦!是那位藤原重家大人的女儿吗!”路人吃惊地问。
“没错,就是那位光少将的女儿哟!”前导炫耀似地说。
他的声音丝毫不收敛,以至于路边更多的路人都围了过来。
“重家大人可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啊!”
“可惜不知为何突然去了圆城寺出家。真是可惜。”
“是啊!现在那位大人还是下落不明,想必小姐一定很想念父亲吧。”
“真是可怜啊,小姐的生母是谁人,都还不知道呐。如今已经孤身一人。”
听到路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牛车中的少女苦笑了一下,纤纤玉手将车前垂着的帘子轻轻地掀开了一个角。
“阿成,赶路要紧。”
前导听见少女的声音,忙抽了牛背一鞭子,服服帖帖地回答:“遵命,迦羽夜小姐!”
帘子掀开的时候,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向内探看,想要一睹芳容。
不过迦羽夜很快就垂下了手,愿望落空的众人无不唉声叹气。
车内的侍女抱怨道:“人真是多啊,我已经不耐烦了。”
迦羽夜举着桧扇遮掩着半张小脸,“到了伏见稻荷神社,我们就能够好好地休息了。”
侍女叹了一口气,“小姐,你真的觉得去稻荷神社担任神职是个好选择吗?”
“父亲大人突然出家,让祖父大人备受打击。我若留在家里,也只会让祖父大人徒增悲伤罢了。”
“可是,伏见不及城中繁华,清寂冷淡之地,与供奉相伴,不能享受贵族女子的风雅乐趣,不会寂寞吗?”
“有阿弁你陪伴我,怎么会寂寞呢?”
“小姐又在说这种话。”阿弁眼眶微红。
迦羽夜却笑了,“祖父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最宠爱的长子出家至今杳无音讯。其他继承人,与父亲大人相比,又稍逊一筹。家族前途暗淡无光,想来我也难以取得好婚配。与其和那些不成器的纨绔子弟结为夫妻了却此生,倒不如寻个清净之地,每日弹琴作诗,好不快活。”
阿弁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姐说得极是。”
牛车驶出了喧嚷的街区,前导高声提醒:“我们就快到了。”
迦羽夜轻轻拍拍阿弁的手,“让你陪我来这地方受苦,真是抱歉了。”
阿弁慌忙摇头:“小姐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从小跟着小姐,小姐去哪里,阿弁就去哪里。”
迦羽夜笑了。
她长着一张精致小巧的鹅蛋脸,皮肤白皙干净,笑起来眼睛微弯,温婉可爱。
她是贵族出身,来到伏见的神社,自然是大张旗鼓。随从搬运着书籍、熏香、衣物和赠送给神社的礼品,浩浩荡荡一队人,花费了好几个时辰,才安顿好。
待随从们都回去,周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