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山咬紧了下颌。
就是这副样子——
言和光如若跟他哭、闹,骂人,打人,甚至冷嘲热讽,阴阳怪气,都比现在这样好应付。
他现在淡淡然地说话,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才是真的让裴景山束手无策,差点一口气能把自己呕死。
难道是因为他不在意?
还是因为死期将至,他懒得纠结了?
裴景山一个都不允许。
言和光说完,扭头就想继续走。
他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今晚要做什么决定,也该是他自己说了算吧?
但才走出去一步,他的手腕就被拉住了。
裴景山手上的力度好似铁钳,言和光挣扎了两下,一点松动的感觉都没有。大半夜的他又不想大声吵到别人,只好闷不做声地做出反抗。
他较劲似的挣扎了一路,裴景山连一下迟疑和停顿都没有,拉着他又回到了原本的病房。
这个病房是后来转的,单人住,萧暮雨的意思,大概是怕他受到影响、不好恢复。
门一关,言和光深吸了一口气,说:“裴总,你还想怎么样?”
大概是生了病、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缘故,现在言和光说话,总算不是低眉顺眼的可怜样了。
只是他看向人的目光总是格外沉静,好像永远置身事外地看着别人的悲喜。
裴景山抿着唇说:“看病。”
言和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讲道理似的说:“裴总,我第一次查到的时候,还是早期。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选择继续治疗吗?”
胃癌早期的时候,治愈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
可以说,但凡有机会是早期发现的人,都会积极接受治疗的。世上多得是不折手段求生的人,却鲜少有坦然赴死的。
裴景山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轻了很多:“为什么?”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哑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言和光回以他安静的微笑。
明明只是一个表情,以前见过的没以前也有八百,如此多的人、如此多种的笑意,此时却完全都比不上言和光这个。
他似乎很温柔,但这种温和底下隐藏着汹涌的巨浪,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翻天覆地。
“不行。”裴景山瞬间感受到了那种意思,直接说,“你以为自己现在有了决定,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怎么选择的结局都是自己活该,绝对不会后悔。但其实那就是个屁!你根本脑子不清醒!等你治好了病,再来跟我起义革命吧。”
言和光真觉得裴景山有些奇怪了。
前段时间,追着白柯走了,一眼都没多看他,显然是追寻世间真爱的架势。
怎么这才几天不见,他好像又换了目标。
白柯也不管不顾了,公司也不慌不忙了,每天就守在他的病床前,好似忽然掏心掏肺,要对他天崩地裂、海誓山盟了?
浪子回头是有的,但言和光自认没那么大魅力,钓不上水里翻天覆地的海王。
他现在这么咄咄逼人是在做什么?
言和光淡淡道:“可是我不需要选什么。”
“你觉得我头脑不清醒,现在做什么都是在破罐破摔、自暴自弃。但你不是我,裴总,我当时确诊的时候,有一种‘总算来了’的感觉。这是老天替我做出的决断,而我很满意。”言和光的语气一直没什么起伏,看着人的目光也安静得很,“裴总觉得我会后悔?但人死之后,只是一抔黄土,棺材一盖,什么都不知道了。若真像你说的,后悔了,那也来不及了。”
今夜,他好像说完了一整年的话,每个字都在裴景山的雷点上跳舞——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说?
他左一句“裴总”,又一句“棺材板”的,直接把裴景山刺激得额头上青筋乱跳。
裴景山低喝:“别他妈叫我裴总!”
言和光真觉得,有病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裴景山。
不然怎么他在这边试图讲道理,那边直接开始吼人了?
言和光静静等了几秒,看看裴景山会有什么高见和指教,但最终裴景山什么都没说出来。
言和光叹口气,自觉已经话讲到位了,所以重新拿起那件外套,打算出门。
裴景山直接伸手,把门往后一推,“砰”的一声又关严实了。
言和光低头,还没反应过来要转身,就忽然被裴景山从后面抱住了。
言和光身上有消毒水和药物残留的味道,刺激得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因为生病,他的后背和腰线上隐约能碰到骨头,单薄的身体被裴景山单手抱住,都还有很长一段空余,显得轻飘飘的,没有真实感。
屋内只有一个床头灯在亮,剩下的只能靠月色从窗户挤进来。不过刚巧下了雪,窗明几净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