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局面,多耗一日就少一分胜算。
许淙献计多年,一点就通。
果然如他所料,凌风裳要他带兵去取桐关,暂时不管青州。
大军浩浩荡荡冒雨赶路,道路前方漆黑一片,四周除了雨声外也没有杂音,漆黑的夜雨中多多少少让许淙担心有人埋伏。
一路上,他借着琉璃灯盏微弱的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灌木丛中被脚步声惊跑的野兔,都能让他绷得像跟弦似的。
也不怪他如此紧张,看守桐关小城的是祝尘和傅宵。这二人虽占据不大的位置,却比青州里所有的将军加起来都难对付。
凌风裳让他在军中散播谣言,说只剩下一日粮草,探子来报说洛州那边事情已了,夏国皇帝马上要来了。眼下他们腹背受敌,前进者酒肉全,等城一破,金银财宝就都是他们的。而退者则会死无葬身之地。
若想使人拼尽全力,必然要有足够多的好处,利用人的贪欲和求生意志,就算拿不下桐关,也能让祝尘他们损失惨重。
马蹄踏在泥泞不堪的蜿蜒道路上,琉璃灯盏散发着暖色的光,照着凌风裳手指轻拂的那件衣服上。
她勾唇一笑,自言自语道:“与虎谋皮,不付出些代价怎么行呢。”
有些人可以选择,而有的人从来就没有选择。既然早已入局,那便不死不休,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凌风裳长舒了一口气,视线变得模糊,透过那件衣衫上的金线看到了九岁之前的自己。
梳着小辫的公主坐在自己父王的膝头上,男人慈爱的看着她的发旋,“吾儿真是父王的骄傲,如此聪慧。”男人随即又摇了摇头,叹道:“只可惜是个女孩。”
画面一转,是十四岁的她和凌风华躲在母妃的衣柜里说悄悄话。周围是黑的,鼻腔里满是衣服上残留的香气。
狭小的空间里,一次无意中在的肢体接触,心跳声也好想被黑夜放大变得震耳欲聋。
太多的画面交织在一起,父王恼怒的脸,曾经的骄傲变成了他的耻辱。母妃含恨而终,眼角欲滴的泪,最后却变成了她自己的。
红得刺眼的喜帖放在桌上,凌风华踌躇了半天才开口。说给她指了一门婚事。
然后他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些宽慰的话,也不知道是真心叮嘱还是让自己少些愧疚。
他什么都替她安排好了,却独独没有问她愿不愿意。
凌风裳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捏着手中的针线,喉咙好像被堵上一样,又酸涩又难以呼吸。
等凌风华说完之后,她动了动唇,道:“我不想去。”
凌风华心里的愧疚被不悦代替。
他皱着眉头,语气生硬道:“那你想去哪?”
去哪?
不知道……
她现在连门都不敢出,她害怕从别人口中听到难听的闲话,害怕从昔日好友的眼中看到嫌恶。
凌风华登基了,他想把她弄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凌风裳是他帝王途中的污点,是他一生中最不耻的人。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容不得她反抗,要么滚得远远的,要么就一死百了。
凌风裳低垂着头,脊背僵硬,想表现得十分自然去绣那朵芙蓉,可眼前还是模糊了,泪水从眼眶落到那翠绿的荷叶上。
凌风华走后,她用剪刀将那幅绣图刺得破破烂烂。
黄沙漫天,回首已不见来时的路。
她隔着凤冠垂下的面帘看到了她的夫婿。北凉单于,一个年过六旬留着长长的胡子的人,双眼像鹰一般令人感到畏惧。
凌风裳疲惫的笑了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牵扯出一个僵硬的表情。
她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耳边依稀听到“噼啪”声。
长长的蜡烛几乎烧到了尽头。
***
洛州
天刚黑了下来,一片云彩从天空飘过。
洛州城内还有许多人,萧荧实在是不想对自己人出手。所以他让军队驻扎在野外,自己先进来打探打探。
他独自站在街边,看着段府大院中排着长长的队的人。
府中雕栏玉砌,朱颜犹在。他们瞧着新鲜便四处张望着。
萧荧戴着斗笠也走了进去,长长的玄色帽纱垂到脚踝,被风吹起一角。视线停在长在墙边的一棵不知名花树吸引,枝干粗壮,开了满树的红花。
他又看到了一个人。
那少年坐在屋檐上,屈起一条腿,一头墨发被鹅黄色的发带束起,衣袍被夜风吹得翻飞。他手里拿着刚从身后折的花枝,百般无聊的看向夜空中的明月。
萧荧瞧着那少年的侧脸眼熟,但又没想起来到底是谁。
于是便用折扇拦下了一个过路侍女,“这位姑娘,请问那屋檐上的公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