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他们将自己所有的骨血烧尽,也远远不够。
张恒中心里突然有无限的悲凉,胸腔冷风吹得生疼。
耳边是人群高昂激愤的声音,姜升最后的那几声狂笑无比畅快,得百姓敬重爱戴的才算好官,他虽获罪,但看到有这么多人为他说话,相信他。
所以他,死而无憾。
可凭他的死还是远远不够。皇帝既要杀萧御,那不仅仅只需要一个理由,一条罪名。
唯有血流千里和天下人无法平息的怒火才可以杀死他。
张恒中缓缓吸了口气,所以今日,便用他们这些老臣的性命为萧荧铺一条平坦的帝王途。
他一生向君王进谏无数,每一次踏进那庄严肃穆的朝堂,都将生死抛却脑后,做好的随时一头撞死在皇帝面前的准备。
张恒中挺直了腰板,双手拢于身前,望向萧荧,中气十足道:“罪臣萧御身居其位,不谋其政。身为臣子,视人命如草芥,藐视天威,煽动晋王萧芷逼宫篡位,是为不忠!身为皇亲,偷渡禁物品,与奸佞小人为伍,勾结蛮夷之人意图不轨,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贪图享乐,奢靡无度之人。若不严惩,难以服众。规矩律法成了摆设,恐天下大乱。我朝数百年的基业若毁于陛下之手!九泉之下,您有何颜面面对萧氏列祖列宗?!”
“文死谏,武死战。”他高声道:“老臣绝不愿看到陛下做错事,走错路,所以今日便以死来让陛下悬崖勒马。”
“咚——”
只见张恒中起身,像一阵风那样掠过,直直撞向桌角。
周围惊呼此起彼伏。
张恒中乌纱帽滚落在地上,鲜血迸溅流了一脸,花白的胡须上落了细雪。
他晨起时穿上官服,将自己打理得体面,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打算活着回去。
“张大人——”
大臣的哭声此起彼伏。
萧荧眼神如深潭水波般动了下,一片苍茫白色中张恒中的官服红得刺眼。
他想起了自己刚登基的那年,在心里掰了掰手指数着。那时他刚登基,十多位朝臣也曾以死来逼迫他,让萧御掌权。
当时他尚年幼,孤立无援,只能妥协。
泪水一滴滴落到圣旨上,他不敢哭出声。
天子是什么?不过是这群人养得一样撑台面的物件。
没有人尊重他,他装成一副软弱无能的窝囊样子,试图让他们想起来他这个皇帝。
可后来,他发现,越退让只会让对方更加蹬鼻子上脸。
这些人贪图享乐,虚伪又高高在上。
他步步为营让权利回到自己手中,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独自一人走在漫长的夜,看不清前路。
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萧荧的脸上溅了两滴张恒中的血,花甲之年的老臣倒在他脚边。
他端起手旁早已凉透的茶水,一言不发地看了半晌,天上的雪落进杯中,又融化得无影无踪。
他们都是囚徒,被镣铐锁着双手,铁链拴着腿脚,用看不见的枷锁一层又一层困着。敲碎腿骨再折断脊梁,这世道逼着人下跪。
萧荧陡然感到一阵窒息,心口刺痛让他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到地上,瓷片四分五裂。
人群哗啦啦跪了一大片,大气都不敢出。
既非我所喜,那便翻了它。
“杨宁、卢鹤。”
“属下在!”
“去将他们都带过来。”
“遵旨——”
玄麟卫和禁军踏着无痕新雪,一脚踹开了摄政王府的大门。
门童连滚带爬的跑去正厅,慌乱得惊了各院的人。
萧御此时正在佛堂,听见了外头的嚷嚷声。
“寒酌,发生什么事了?”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走近,推开了佛堂的门,“回王爷,是玄麟卫来拿人了!”
萧御看着眼前面生的小厮,眉间微皱,问道:“寒酌去哪了?”
“寒大人昨个夜里就没回来,小人不知道他去哪了。”小厮急道:“王爷您先别管寒大人了,府里来了两个玄麟卫、您快出去看看吧……”
萧御撂下手里的佛珠披衣出门,从走廊走到正厅门前看见了站在院中的两人。
他脚步稍顿,淡淡地掀起眼皮,森然莫测的目光看向二人,“你们胆子不小,敢擅闯本王的王府。”
萧御掌权多年,语气冷然透露着上位者的威严。从容不迫的气度纵使一袭寻常青衫,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杨宁朝他作揖,不紧不慢道:“见过王爷,我二人奉陛下旨意前来拿人。还请王爷配合。”
萧御看了一眼卢鹤手中晃着的铁链,说:“本王自然配合。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所犯何罪。能让陛下大动干戈,要玄麟卫前来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