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如浓墨,皇城巍峨耸立,泠冽寒风吹过,枝头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屋檐下结着尖锐的冰条。
晨阳宫外,卫兵站了满院,冷风裹挟着细雪吹进殿内。
“贵妃娘娘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只见宫人扶着自软轿上下来一位,金钗华服,额上描着花钿的年轻女人。
听见这声音后,内侍总管程德走了出来,恭敬地迎了上去,压第声音道:“哎呦我的娘娘哎。您怎么才来,惠妃娘娘和一众妃嫔老早就过来了。”
贵妃淡淡扫了他一眼,“太医都来了吗?”
程德点头,长叹一口气,“都在呢。说不行了,就今儿晚上的事。”
贵妃点了点头,进了里头去。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一屋子的太医,正蹲在一块声商议着怎么用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床边坐着几个位分高的妃嫔,个个满面愁容,拿着手绢抹眼泪,偶有两声低泣溢出。
榻上的北国君主双眼紧闭着,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头发乱糟糟的,形如枯槁。
凌风华今年不过二十有二,如此年轻便缠绵病榻,命不久矣。
都说他是被夏国宣帝气成这样的。
贵妃垂眸,嘴角微微一扯,似嘲讽又似怜悯。
若凌风华确实是被萧荧气死的,那也只能说明他是个肚量小的人。
凡事看得不够开,作茧自缚,自然命短。
榻边的妃嫔见贵妃来了忙起身行礼,然后识趣地退到一旁。
贵妃移至榻边,拿过药碗,小心地推了推凌风华,轻声道:“皇上,该吃药了。”
凌风华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唤他,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吃力地望向贵妃。
他也不知道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贵妃的衣袖,喉咙里卡着一口痰,随着他喘气的时候“呼噜呼噜”地响着。
枯瘦的手将贵妃的衣袖抓得皱成一团。
贵妃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厌恶。
见皇帝醒了过来,满殿的妃嫔急急忙忙涌了过来,将床围了个水泄不通。
慧妃牵着尚有两岁的儿子挤开贵妃,一屁股坐到榻旁,手里捏着帕子不断地擦拭着自己的眼泪,她眼眶泛红,面容疲惫,开始哽咽起来,“皇上,您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这个时候,都各怀鬼胎。
宫里现在只有惠妃和祥嫔有儿子,祥嫔出身低微不得皇帝喜爱,但她好歹是大皇子的生母。而惠妃出身名门,乃当朝尚书之女,容颜美颜宠冠后宫,又是二皇子生母。
无论怎么看,祥嫔都不是慧妃的对手。
可慧妃还有个劲敌,那就是贵妃,两人一同入宫,贵妃一族权势滔天,父亲乃当朝太傅,兄长在外征战,弟弟掌皇城禁军。
两人积怨已深,贵妃又岂会让慧妃如愿,凌驾于她的头上。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皇帝到底要传位给谁。
凌风华浑浊的双眼看向面前的人,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裳……”
“皇上您说什么?”贵妃将耳朵往他面前凑了凑。
凌风华的手指动了动,喘着粗气,浑浊的泪从眼眶里流出,他喃喃地叫道:“裳、裳儿…..”
听到这个名字慧妃给他顺气的手一顿,贵妃的凤眸骤然眯起。
真是丢人。到死了还念着她。
“皇上,你糊涂了。是臣妾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惠妃拿起一个软枕垫放在他身后,将二皇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又道:“皇上你还认得他吗?他是你的儿子。”
凌风华闻言,好似清醒了一些,扫了一眼满殿的人。他们都跪在他榻前,泪流满面。
那么多张脸,有熟悉的,陌生的,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
人之将死,喜欢回想自己的曾经,亏欠的,愧疚的,高兴的,痛苦的。最终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梦,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头昏沉的厉害。
“皇上驾崩了——”
一声长呼止住了来人的脚步。
凌风裳猝不及防停在院中,阶前落霜成泥,肃穆的黑甲卫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宫人跪在宫门之外,匍匐在地,哭嚎着。
屋内宫灯长明,人影重重。眼前飞雪满天,耳边传来一片呜咽哭喊。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如坠深渊冰窟。
所有的质问和措辞都变得酸涩,重新咽了回去。
她闭了闭眼,浓长卷翘的眼睫在面具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
再睁眼时,眼里唯余一片荒芜冰冷。
夜色渐深,寝殿之内烛火跳动,烧得噼啪作响。
一干人觉得哭得差不多了,就收起了眼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始了今夜的重头戏。
凌风华临终前并未留下遗诏,那么现在该立谁为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