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喝了,我和你一样喝开水。”谢立下了决定,摸出手机开始搜索水壶品牌。镇南大街很暗,手机的蓝白光映在谢立漂亮朝气的脸上。陶运昌看着他,第一次对家境有了刻骨的恨意。如果一瓶水的自由都不能给喜欢的人带来,又有什么资格谈论爱?
谢立太乖了,他没有想过谢立会这么乖,好像陶运昌今天说我们在一起,都不需要等到明天,谢立就会带着火一样的热心,来到他的冰窟门口。
但陶运昌不要这样。他不想谢立为了自己说“喝开水健康”“用水壶环保”的谎言,他比谁都希望占有他,却也比谁都希望他只是他自己。
想做什么都很自由的自己。
陶运昌拿过矿泉水,把盖子拧开递到谢立面前,冷冷说,“别搜了。”
谢立接过水,不知道他怎么就垮下脸,只好把手机塞回口袋,也没太在意,边走边说一些十班的见闻,陶运昌走在前面沉默地听,眼角的冷却慢慢卸下,恢复了平日的淡泊模样。
行至街尾,藤编店晚上的生意惨淡,陶奶奶没把全部灯打开,只开了店头前半段的。门头昏暗暗,似有暮气。
陶运昌先进店,清算了货物和进账,又开始做晚间清扫。他听见陶奶奶和谢立在里间谈天,谢立前几日来了兴致,说藤编也可以做雕塑,要奶奶教他编织。陶奶奶儿子不想学,孙子没兴趣,一身的手艺无传人,拉着谢立从最简单的手把手地教。
陶运昌听着陶奶奶一开始喊谢立“小谢”,逐步变成了镇南方言里的“乖宝”。心想自己和奶奶相依为命这么久,都没有这待遇。谢立也说过家里的老人,只说当时婆婆外公去世,陈美娟和他舅舅为了争夺老宅吵的不可开交,至于婆婆公公是什么样的,谢立说年纪太小,早忘了。
而爷爷奶奶是市里的知识分子,就没看上过陈美娟。谢立这样毫无正形的孙子,自然走动的也少。
陶运昌听到谢立大声说着,“哦哦,是这样编的啊!”陶奶奶马上鼓励他,“乖宝真聪明,一学就会了。”他觉得幼稚好笑,便把切好的水果送进忙碌的里间,又找了张凳子坐在藤编店正中,拿出带的作业,边写边应付偶尔问价的顾客。
店里老旧的时钟走到快到十点。陶运昌收拾作业,起身整理货架时,突然听到里间传来谢立大声喊“奶奶”的声音。陶运昌起初只是以为奶奶又编到打盹,谢立叫她,但越听越发觉呼声不对。
陶运昌急忙掀帘子进去,谢立扶着消瘦的奶奶在水池边,看向陶运昌的眼里全是恐惧。
陶运昌快步走近,才发现水池里是一汪黑血,在惨白的灯和雪白的瓷盆里颜色触目。陶奶奶被谢立扶着,安抚他说,“没事,老毛病。”但似乎没有说服力,谢立抓着奶奶的手一直颤抖,无助地喊,“陶运昌,救护车!”
陶运昌全身从头顶凉到指尖。但他知道在这个情状下不能慌神,他问奶奶,“什么时候开始的。”
陶奶奶吐干净了,接过谢立的水漱口,淡然道,“没多久。”
陶运昌握紧拳头,他知道现在不是和奶奶争论谎言的时刻。他摸出手机准备打车,谢立马上来了一句,“送镇北人民医院,我姨妈在那,好挂专家号。”
陶运昌顿一下,把镇南诊所改成了人民医院。他扶奶奶在店门口等车,把店里的一切安置好,拍拍谢立手臂劝哄说,“你先带笨笨回家,听话。”
“这时候怎么能让我走,我要一起去。”谢立甩开陶运昌,给姨妈打了电话,陶运昌站在一旁看着焦急的谢立,沉沉叹了一口气。
谢立握着奶奶的手不放,直到租车泊在店门口。陶运昌知道,自己的防线已经被冲破,他需要帮助。可像他这样的人,总是很少很少呼救的,要向自己什么都给不了的,心仪的对象呼救。
再没有比这更软弱的事。
可是为了奶奶,一个个藤编筐养育他长大的人,终究还是低了头。
陶运昌从口袋里拿出家门钥匙,那个有着小狗吊坠的钢圈落在谢立手里,谢立刚触摸到冰凉的材质,手就立刻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陶运昌认真地看向他,郑重说,“你先回我家,把笨笨照顾好。你没写作业,今晚早点睡,睡我床上,锁好门,明天早点起来把作业补完。最后请你帮一个忙,我书桌右数的第二个抽屉里有银行卡和奶奶的证件。明天放学后,帮我送过来。”
谢立闻言愣了愣,又看向虚弱的奶奶,轻轻握回陶运昌的手,回应说,“嗯。”
“那我先带奶奶走了。”陶运昌扶奶奶进车内,自己再坐进去,按下窗户,对店门口紧紧攥着钥匙的谢立,温柔又充满歉意地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