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有所不知了。”楚晏清续道:“需要我的人有很多,凤鸣如今等在外面,他也需要我。因为我是将他抚养长大的瑶台,天下苍生也需要我,因为我还要回去维持仙界和人界的平衡。”
那头忽地沉默了,他说:“我也想离开这里。”
“那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楚晏清轻声问。
沉默一直延续,久到楚晏清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忽地说:“我也不知道。”
“我生来便困在这个地方,这里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东西,他们发了疯地撕咬我,要吞掉我,最后又都臣服于我。”
他的声音有些茫然,像是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他自降生时便懵懵懂懂地生活在这里。这里有刀山火海,妖魔鬼怪,血流成河。妖魔们日日厮杀,最后他从其中脱颖而出,使万妖拜服,魔道隐匿。
“很疼吧。”楚晏清忽地说,在这妖魔相互吞食的地方,能活下来,引得万妖臣服,一定很不容易吧。
第一次被人问起疼不疼,那道声音顿了顿,像是有点委屈:“疼吗?不记得了,可能有点,但是已经过了太久了。”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却日日忍受着万鬼噬心的痛苦,永世不得解脱。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直到某一天,一个人闯入了他的领地。
那个人步步生花,宛若遗世独立的谪仙,就这么全无防备地闯了进来。
出奇地,这个人来了之后,无穷无尽地折磨他的疼痛缓解了不少,甚至趋近于无。
他欣喜若狂,以为找到了世间良方,于是将他关在了自己的心识里,用以缓解那无尽的痛苦。
直到楚晏清问他,疼吗?
肯定很疼,他生来便身处修罗地狱,于妖魔互相撕咬,留血的伤口还没好全就又被撕咬裂开,最后血肉模糊。
就算他浴血从尸堆里爬出来,从前的撕咬之痛,如今的噬心之苦,都让他日夜难安。
于是他说:“疼。”
楚晏清极目望去,仍然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天,刺得他眼睛生疼:“如果疼的话,我可以抱抱你。”
拥抱能减轻痛苦,楚晏清一直将其奉为圭臬。
那头忽地没了声音,片刻之后,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年缓缓走出。他的长相即为俊秀,身形高挑,只是全身遍布的黑色经络破坏了美感,那些不断扭曲的经络像蚯蚓一样蠕动,看起来极为可怖。
饶是楚晏清,也被深深骇住了。
少年见了他的反应,自嘲一笑:“果然,你们都害怕我。”
楚晏清心下悚然,片刻之后,却又归于平静:“你过来,我不害怕你。”
少年垂眼,像是有些不相信:“你骗人。”
楚晏清失笑摇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少年有些阴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片刻,他将信将疑地走近楚晏清,见楚晏清缓缓对他张开了怀抱。
楚晏清将他抱进怀里,怀里的身躯瘦骨嶙峋,凸起的肩胛骨硌地他有些疼,那些不断蠕动的经脉在触及楚晏清的怀抱时,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不再扭曲。
他有些心疼地抚摸着他孤零零的背部,惊叹于一个初经世事的少年怎会消瘦得这样厉害。在他身上甚至找不到一块还算丰腴的肉,只剩下包着骨头的皮。
“你是在难过吗?”像是读懂了他的心事般,少年的声音氤氲在他的衣袍里,让人听得不甚清楚。
楚晏清沉默片刻,他揉了揉少年凌乱的头发,低声说:“是的。”
那种名为心疼的东西,真真实实地震荡于他的心间,振聋发聩。
明明初识,他却真实地为他感到难过。
他说:“我带你出去吧。”
少年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毫无防备地撤除了心识。于是楚晏清轻而易举地抱起少年,在那重重黑雾之中醒来。
怀中的少年睡容平和恬静,像是做了美梦。
或许他从出生之时伊始,便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地松懈。如今终得解脱,那人将他带离无边血海,许他好梦。
凤鸣仍等在外面,见楚晏清从那遮天蔽日的黑雾之中脱身,急急迎了上来,正待开口时,却见楚晏清竖起一指作噤声状。
他小声说:“嘘,他睡着了。”
凤鸣好奇地凑上来,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睡得正熟的少年,却被他一脸扭曲的黑色经脉吓得后退了几步。
他心下骇然,惊魂未定地说:“他......”
这等阴邪至煞之人,为何楚晏清要将他捡回来?
像是看破他心中所想,楚晏清却对他摇了摇头,再不言语。
少年再醒来时,巫疆已然荡平,万物复生,连那终年不散的黑气都消失无踪。
有人用一枝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物什,扫了扫他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