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床是呼吸内科的老病号,每到换季准犯病。进出医院多了,比新来的医生、护士还了解这个科室的人员关系。
早晨的病房最是慌乱,几个教授带着一大堆医学生查房。护士在准备晨间的护理,催促着还躺着的家属赶快起来收陪护床。有些赶得早的病人,已经开始做雾化、输液。
十七楼的呼吸内科,此刻最是闹哄哄。
任春晓带着一行七八人进了另一间病房,将刚进来的18床围了起来。
18床的患者是位四十多岁的建筑工人,前几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呼吸困难,到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患了尘肺。又辗转几次,今早才办上住院。
春晓准备为他查体,床上的病人十分窘迫,对于医生的救命之恩,自己无法拒绝查体要求,但这么多人盯着自己裸露的胸膛,带头的还是个女的,任谁都无法做到心之坦然。
在这样的环境中,春晓已经能做到熟练地安慰他,“没事,在医生眼里,病人没有性别。”
床上的病人继续扭捏,见春晓是个女医生,床边又围了这么多人,心理上实在跨不过去那道坎。
春晓开始转变方式,“您忍忍,这里有些人也许几年后成了名医,到时候还能找他卖个交情不是?您也算他的老师。”
这些话当然算不得数,门诊医生一天要看几百个病人,住院医生一个月偶尔也要收上百个病人。除了病情特殊,或者一些长年累月住在医院的患者,其余在医生眼里并不会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但旁边的学生听完憋不住笑,在学校,被解剖的尸体也被同学们称为“老师”。
春晓偏过头看了眼发出笑声的人,好巧不巧,居然又是戴眼镜的男生。许是知道自己言行有些过分,男生立马正色,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任春晓让学生们都离开,又拉了围帘,安抚病人躺下,仔细查了体。
带着一群人查房最耽搁时间,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大半。
任春晓刚结束完一个大夜班,期间抢救了两个病人。临时被康教授通知今早带学生查房,什么也没准备。本没打算问什么刁钻问题,选了一个常识问题,还被一名“严谨”的学生气得血压差点升高。
一个大夜班加上一个大查房,没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事情。
刚进值班室坐下,她抬手活动了肩膀,这右肩僵硬得像烤干的肉一般。
小丽姐拿着保温杯走进来,她是呼吸科的副护士长,和春晓年龄相仿,平时也比较聊得来。
“听我们护士妹妹说,被新来的学生气到了?”小丽姐手里拿着打开的保温杯,在饮水机那等着灯亮接热水。
“可能不在一个频道吧,我问理论问题,他回答原则性问题。”春晓一边说着,一边按了按太阳穴。
“你和才来的毛头小子置什么气,他的原则性迟早会有康教授去纠正,你带着查房走个流程就好,总归病人也不需要他们插手。应付完这几天,康教授就回来了。”小丽姐接完水,一只手放在春晓的肩膀上拍了拍,开解她。
春晓何尝不知道这几天其实有更好的方式度过,就算是给才来的学生几天松快日子。每天查房只走个流程,又能得到学生的好感。可是她的性格不允许,这样做既浪费了他人的精力,也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呼吸内科的病人大多是老人,医学生在不成熟的时候对老人有种特殊的偏见,老人的身体素质没有年轻人好,治疗效果出现得也比较慢。
在漫长的治疗过程中,医生获得的成就感会逐渐降低。
和春晓同一批进医院的同事,大多都主动选择了外科,就算到了内科也是被迫调配。
春晓却在定科面试时主动选择了呼吸内科,成了康教授的得意门生。
因为康教授的影响,使她对于医学这件事有着自己追求。比起做老好人,她更愿意做个严厉的老师,越是严厉,越是为学生和他们未来的病人负责。
小丽姐见开解无效,骂了她句“死脑筋”便走出去干活了。
春晓脱下白大褂打算回家补觉,在路上接到程露的电话。
“晓儿,你一会儿睡醒了直接去酒馆,我就不去接你了,我今天得跟我妈去趟寺庙。”程露噼里啪啦说完,也不管春晓这边听不听得清楚。
“我等会儿走路去,也没多远。”春晓这会儿正堵在高架桥上,一边查路况,一边答道。
她挂了电话看到手机上显示已经12点,估算着自己回到家还能睡多长时间。
进屋正换鞋,抬眼看到玄关处原本放钥匙的摆件里放着一张红色的请帖。
这正红颜色让春晓的头皮一麻,好似一颗红色炸弹般,随时都将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