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岫见孟允衡站起身来,脱口道:“为往圣继绝学。”
苏岫连忙将这句话记了下来,回去又仔细翻找了出处,是张载的《横渠四句》。
其实,孟允衡在那天没说实话,他学医只为救一人。
孟允衡天资聪慧,堂主景初霁临死前只特地嘱咐了他,惹得师兄弟们人人妒忌,苏岫看在眼里。
再后来,孟允衡在一次采药途中伤了腿,伤得虽不重,但免不得要卧床几日,苏岫便忙前忙后地照顾。
正值深秋,她打下树上的红李子,卖了个好价钱,便去千岁斋买了点心,拢共只换到了一整块枣泥酥,不过巴掌大。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闻了闻香气,瞬间垂涎欲滴,但想起还在床上躺着的师父便立即合了起来,一路上她都悉心呵护着,时不时打开看一眼,就像护着一锭金子,最后也只敢捡些碎渣吃了。
结果到羽芳堂门口,遇见了孟允衡的师兄弟,他们将苏岫团团围住,要抢她怀里的东西,不给便抄了木棍要打。
苏岫将糕点揣在怀里,一副打死也不松手的样子,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最后他们打得累了,便走了。
苏岫一瘸一拐地回去见孟允衡,笑呵呵地把枣泥酥拿给他,他却只顾问她身上的伤。
一打开那油纸,完完整整的枣泥酥已经碎的不成个儿了。
又是三年,孟允衡因救活了一个亡阳之症的患者而声名鹊起,一时间登门找他拜师求学的人络绎不绝。
苏岫也有了不少师兄弟,只是她长了记性,不愿再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便学着藏起自己的锋芒。
师父教了什么她装作记不住,只知道出门贪玩,成了最不成器的废柴小医师,这样便少了许多针对和麻烦,倒也过得自在。
孟允衡常常出门谈正事,在羽芳堂呆着的时间越来越少,苏岫有时会在门口坐上一天,等不到人她也不恼。
她并不贪婪,只要能这样和师父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好,她自觉已被泡在温柔乡里,这样宁静的日子甚至让她忘了仇恨。
直到一天晚上,苏岫忽而听见一声杯碎,那声音实在特别,于她而言刻骨铭心,她不由自主地一惊。
八岁那年,她并不知那些人的来历,却在后来打探到了,那是太后座下的碎瓶党。
碎瓶党,顾名思义,以瓷瓶碎裂之声为号,夺人性命。
好日子终究是到了头,苏岫不愿连累羽芳堂,特别是孟云衡。
那天,她又等了一夜,还是没见师父的身影,她将捂了许久的枣泥酥搁到桌上,上面还带着她掌心的余温。
她看着那泛黄的油纸,笑了笑,悄然离去。
她没有带过多的行李,身上只背了一套厚重的医书,说来惭愧,这书她还未曾通读熟记,只因那上面有孟允衡亲手写的批注,她便不忍丢弃。
苏岫穿着满是补丁的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前脚闪身进了客栈,几个黑衣人后脚就追了进来。
这些人并未多言,紧接着一柄利剑直从苏岫的前胸穿过,刺透琵琶骨,将她与背着的书籍串在一起,牢牢钉在墙上。
随着一阵急咳,鲜血从苏岫的嘴角汩汩而出,弥留之际,她却好像闻到了枣泥酥的香气,终于气尽而亡。
--------------------
第2章 白榆君
================
十日后,清致镇十里外,破庙,午夜子时。
几个乞丐围着一个明显没了活人气儿的女尸,他们讨论的当然不是怎么将女尸起死回生,而是要不要将尸体分之而食。
实际上这算不得骇人听闻,大周朝昏庸已久,皇城之内玉盘珍馐,皇城之外民不聊生,这群乞丐已经近半月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多数的乞丐都是赞成吃尸体的,而且把柴火都备齐了,可其中一个却还在顾虑,害怕这人死了太久,会不新鲜,吃了闹肚子,又怕在佛祖面前吃人会遭天谴。
争执不下之际,分明已经僵硬的女尸忽然动了动手指,接着坐了起来。
破庙里的寂静被乞丐破了音的声声尖叫打破,他们被吓得接连夺门而出,连好不容易攒的柴火也忘了拿。
苏岫动了动自己那已经僵直的身体,小半个时辰,她整个人才算复苏过来。
多亏她长了心眼,将书上所载的假死之法用在自己身上,又在那么厚的书里塞了红浆水,再提前含在嘴里一些,才能勉强瞒天过海。
苏岫的四肢都好像刚刚才长出来一般,比蜗牛动的还要慢,每动一下骨节似乎还在咔咔作响。
许久,她才缓缓燃了柴火取暖。
在破庙里缓了半日,苏岫才出来觅食,她一边挖冻土下的栗子,一边神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