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11)

安隐上前递了锭银子,门子拖拖拉拉收了,慢慢悠悠地卸了门槛。安隐心里头啐了一口这门子,觉得他势力眼儿,看人下菜碟,还嫌银子少。

进了门,倒是没把岳昔钧二人干晾着,有丫鬟来领路。公主府比驸马府可大多了,单是假山池水,就有驸马府的三四个大,更遑论屋舍了。

丫鬟领岳昔钧二人到假山石下,道:“驸马,殿下在亭中相候。”

岳昔钧抬首,见假山嶙峋,有近一丈高,最上被削平了,坐了一座雅亭,翼角檐下都垂着薄纱。

安隐犹豫道:“公子,这……”

石阶陡峭,恐怕岳昔钧难以爬上去。

“无妨。”岳昔钧扶着安隐的手臂起身,撑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

带路的丫鬟略微一拦:“驸马,路窄,恐怕只能一人通行。再则,殿下只允驸马独自上去。”

安隐冲口道:“我家公子腿脚——”

“安隐,”岳昔钧声音又轻又缓,安隐听了还是住了口,“无妨。”

带路的丫鬟道:“驸马请。”

岳昔钧一手拄着杖,一手攀着山石,一步一歇地往上挪动。她受伤之后一直在赶路,于伤势恢复不利,一直都没有甚么好转,此时一动,都牵扯着从大腿痛到头顶百会穴。

春日暖阳从亭子的宝顶处泻下,挥挥洒洒沿着脊瓦滑下,落到了岳昔钧背上,像是薄被轻拂,然而岳昔钧没有一丝暖意,冷汗涔涔,两股战战,却面色不变。

安隐在下方瞧着心焦,却被拦着,无计可施。

约略一炷香的时间,岳昔钧才终于爬完了这九节台阶,自己站在纱外缓了口气,报门道:“驸马都尉岳昔钧求见。”

谢文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没人打帘,岳昔钧自己撩开了轻纱,半拖着伤腿,进入了亭中。她只一瞥,就将这方亭子内景收入眼中——前方坐着公主和一位贵女,那贵女二九上下,衣着素雅,坐席与公主挨得极近,正盯着岳昔钧瞧,眼神中好奇夹杂着嫌弃与轻视,眼波一转又全敛了去,和公主那对岳昔钧浑不在意的眼神截然不同。两旁侍立两位丫鬟,案几上摆着茶水吃食,想来是公主正与人赏景谈心,不知怎想起把岳昔钧弄来。

谢文琼闲闲开口,道:“驸马,见了本宫,怎么不跪?”

第6章 昔钧使典指桑骂槐

岳昔钧不卑不亢地道:“回殿下,承蒙圣恩,体恤下臣,可见君不跪。”

听她又祭出皇帝来,谢文琼哼了一声,道:“御前是御前的规矩,公主府是公主府的规矩。”

岳昔钧道:“既然是公主府的规矩,臣有一事不明。”

谢文琼道:“何事?”

岳昔钧道:“臣拜公主,是臣拜君呢,还是夫拜妻呢?”

谢文琼怒道:“哪个与你做夫妻!”

岳昔钧道:“既然宗正寺过了明路,昨儿又拜了花堂,可不是正经夫妻么?”

岳昔钧晓得谢文琼膈应这个,故而特意说出来,使她着恼。

谢文琼果真气极,连着冷笑两声,道:“既然不愿跪,那便不用跪了,驸马,请坐罢。”

岳昔钧心道:她几时这般客气了?

一旁侍女看了坐,搬来的却不是椅子,而是一块坐席。

岳昔钧心中又道:原始如此,料她不能叫我好过。

原来,这坐席须得跪坐,若是跪坐,股上的伤必定撕裂,但若是箕坐,又是大大不敬。

岳昔钧拄拐不动,谢文琼笑着催了一句:“驸马,怎么不坐?”

岳昔钧轻叹一声,单掌竖于身前,低声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谢文琼蹙眉道:“好端端的,念甚么佛?”

“臣是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来了。”岳昔钧道。

谢文琼觉得此语有诈,又想不出她会使甚么诈,有些不愿被她牵着鼻子走,却终究又有几分好奇,问道:“甚么典故?”

岳昔钧淡淡道:“昔者,达摩祖师于少林寺坐禅面壁九载,一日起身活动身子,有一只家雀闯入石洞。这家雀口吐人言,道‘大和尚,你在此作甚?’,达摩祖师道‘贫僧面壁参禅’。家雀道‘既然是参禅,为何不打坐,站着作甚?’,达摩祖师道‘正是坐禅倦怠,此时开定,舒活筋骨’。家雀道‘好个和尚,我道你一心向佛,原来也不是个诚心的’,达摩祖师道‘这话从何说起?’,家雀道‘释迦摩尼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一身肉体凡胎浑不在意,才得以成佛,你这和尚,坐一会儿子就叫累叫倦,可见也不是个诚心的’。达摩祖师道‘你是精食净水有人喂着长大,住的都是黄金白银打的笼子,哪里晓得皮肉苦痛。贫僧修心为上,若是未曾修成心,先抛却了肉身,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再者,佛祖舍身是为救护生灵,贫僧在此白白坐死,又是为何呢?’,家雀道‘既然如此,你的肉也叫我啖一口便是了’。达摩祖师摇头叹息道‘好个狠心的家雀,以磋磨人为乐,贫僧若是舍肉于你,岂不是助你下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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