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姜喉头一哽,许久,长吁出一口气,哑声继续:“你可知,若非公子允恰巧路过那破屋,这世间原本早没有姜姮齐氏。”
姒云步子一顿,轻手轻脚放下甜羮,抬眼见井嬷嬷正碎步而来,忙不迭地摆摆手,示意她暂且不要靠近。
“……自那之后,我便相信父亲所言,君君臣臣,尊卑有别,自有道理。”
姒云陡然抬头。
原来如此。
自那之后,“尊卑有别”四字便刻进了她的心里。而配得上周天子尊位之人,非晋夫人莫属。
“他说,回鲁国后,便清点田庄,来齐国提亲。”
浮云散去,夜风却愈发凛冽。
太姜不自禁拢了拢衣襟,好似不忍回想,又不能自控,脑中不断盘桓当年事,声音愈发低而沉。
“彼时我不知,他留了那几个流民一条命,不仅没能让他几人的感恩戴德,反而换来了变本加厉的仇怨和愤恨。他被人伏击,回鲁国养伤时,周王的聘礼下到了齐王府。”
姒云眸光一颤。
知慕少艾生欢喜,阴差阳错剩唏嘘。她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向秋莲清秋月,一时竟不忍卒听个中细节。
“若说地位之尊,普天之下,又有谁人能比得上周天子?”
此后经年,宫闱深深深几许,谁人变了心性,谁人初心不改,已无需赘言。
濛濛秋月下,拂面而来的风倏忽凛冽。
姒云不自禁拢了拢衣襟,走出水榭,接过井嬷嬷递来的外衣,又轻手轻脚走到太姜身后,一边替她披上,一边道:“太姜,此处风寒,不如先用甜羮?”
太姜垂眸看了一眼身上多出的外衣,倏忽抬起头。
视线交汇,姒云的眼睛倏地睁大。
方才站在她身后,不曾注意她不仅换上了新衣,还上了盛装,像是……
脑中的想法没能成形,太姜忽地垂下眼帘,眸间若有肃杀之意一闪而过。
不容她反应,太姜一把拉住她手腕,转头看向莲池的同时,脸上倏地浮出明媚笑意,仿似她所见并不同于姒云所见,仿似时光流转,她突然回到了时光长河的最初,与公子允初见那日。
“此生欠他良多,恩怨来世再算。旁人欠他的,总要替他讨要回来,来日奈何桥头复相见,才有脸面去见他。”
晚风灌入喉口,太姜的声音不自禁发颤,如同离开枝头,落入风中的秋叶,飘飘荡荡,无所归依。
听懂她的话,姒云瞳仁一缩,背上霎时寒毛倒竖。
没来得及挣脱,攥着她的手陡然收紧,太姜目光一凛,转向月色潋滟的莲池,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太姜!!”水榭后头,井嬷嬷破了声的惊喝骤然响起。
姒云被人拽着,秋水不停往耳中灌,不多时便已听不清岸上的声音。
少顷,她从初时的错愕的回过神,反握住有些脱力的太姜,睁眼看向水幕之外。
咫尺之地,披头散发、丹唇沁血的一张脸陡然放大在眼前。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本就如此,太姜面色如雪,瞳仁点墨,目光相触,唇角微微向上扬起,勾成一道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弧度。
“……不知为何受了惊,高烧不退半月,口中胡言乱语什么池里有女鬼。”
嬴子叔的话再次浮出脑海,姒云心头狂跳,心下忍不住忖度,昔日周王在莲花池下所见,莫非就是此般模样?
还有赵氏、齐氏……那些妄图脱逃的女御们,溺水已让人惶恐不安,扑腾时又突然撞见这样一张如鬼似魅的脸,冷冰冰盯着自己的样子仿佛看着一件死物,明艳的双唇好似下一秒就会化作血盆大口……如何能不惊慌失措?而后呛水而亡?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
太姜的身子已大不如前,加上不眠不休多日,攥着她的手只一会便没了力气,而姒云,虽也是长途奔波而归,毕竟水性极好。
眼看对方吞下一大口水,两眼已经开始翻白,姒云心急如焚,连忙反握住她手腕,环在自己肩上,看清水面上方影影绰绰所在,两腿一蹬,拼命朝水榭方向游去。
“哗啦”一声响,姒云一边咳嗽,一边扛着太姜探出水面。
“太姜!夫人!”
“快快!快去帮忙!”
“……”
闻风而来的侍卫宫婢一拥而上,反将水榭挡了个严实。
“让开!”
好心换来无妄之灾,姒云心头拱火,顾不得太多尊卑上下,冷冷道:“井嬷嬷,烧水,煮姜汤,请医官,其他人哪来的回哪去,不必杵在这儿。”
“这……”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踟蹰不定。
“还不快去?!”姒云将太姜平放在地上,伸手探向她颈侧。
围观之人太多,她不好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