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宫里那一盆盆枝叶妖冶的花草倏忽浮出脑海,姒云眸光一顿。
她早该想到。
周王如此不满晋侯和皇父对他的桎梏,又怎会任晋夫人诞下子嗣?若是得子,他的王位岂非岌岌可危?
“大王?”
姒云还在失神,只须臾,明烛高照的堂上已齐整一新。
嬴子叔上前一步,躬身静候周王的指示。
晋夫人被两名侍卫桎梏在堂下,浑身颤抖,面无人色,她不时望向太姜和周王,双唇嚅动许久,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申后依旧低敛着目光,端坐如钟,好似对堂上堂下没有半分意外。
姒云正要起身,忽觉一记眼刀自人群之外投来。
她下意识举目环顾,珠光浮动的另一侧,太姜身前的帘幔不知何时被掀开,此间顶顶尊贵的老妇人不紧不慢端起茶杯,眼帘微微一挑。
“大宰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这厢的姒云正不明所以,几步之遥,周王已抬眸看向大宰皇父,仿似闲谈般幽幽开口。
今日晋侯不在,将如何处置晋夫人之事交由大宰定夺,既符合情理,也能让他两家进一步生隙,的确是步好棋。
思绪还没厘清,百官之前的皇父已经不紧不慢起身。
他信步踱至堂下,款款作了一揖,而后才迎向周王略显倦怠的目光,不慌不忙道:“大王,此乃大王家事,下臣不便过问。正巧今日太姜与申后同在,既是后宫中事,大王不若由她两人定夺?”
“不过是多穿了几件里衣,”周王还没应声,珠帘轻摇的帘幔内,太姜的声音已不紧不慢传来,虽低沉,却足以传遍殿中上下,“长摆轻裳尚且无过,晋夫人何错之有?”
堂上珠帘摇颤,堂下倏忽杳然无声。
诸侯朝臣,连同郑伯和皇父在内,都在太姜开口的瞬间齐齐敛下目光。
姒云不自禁一怔。观众人反应,太姜在朝中的声望似乎比之大宰皇父更胜一筹?
天子年少,与他分权之人,除却只手遮天的权臣,会不会还包括帘后那位看似远离朝堂的太姜?
“晋夫人身子弱,夜间寒凉,是该多穿些。”
“是啊是啊。”
“原来如此……”
堂下应和声纷纷四起。
从不知尊位之下,“指鹿为马”如此轻易,姒云下意识放轻呼吸,骇得说不出话。
无怪乎周天子想夺权,如是王位,坐着有何意趣?
第25章 息事宁人
盈盈烛花破,太姜一语惊醒梦中人。
晋夫人忽地有了底气,挣脱开两名侍卫的桎梏,上前一步,趾高气扬道:“大王,妾身于春时路过莲花池时受了惊,之后一直体虚不济,怕是伏夏天都要穿三件里衣才成。”
周王瞟她一眼,垂帘掩下眸间倦怠,侧身朝赢子叔道:“此等要事却不上报,晋宫上下侍奉夫人有失,罚俸三月。”
“诺。”
待嬴子叔退后,周王又拂了拂衣袂,转向端坐不动的太姜道:“太姜,晋夫人伤了底子,晋宫上下又不得用,不若让她迁居永巷,陪太姜同住数月?”
“晋夫人孝顺,本也常来西宫陪我这老婆子。”太姜慢悠悠搁下茶杯,仿似漫不经心瞟了姒云一眼,淡淡道,“不似褒夫人,入宫数月,一日不曾入过西宫。”
背上的烫伤一阵疼过一阵,冷汗渗出鬓边,滑落眼角,姒云正如坐针毡,听清太姜的话,连忙伏叩在地,温顺道:“妾身不知礼数,还望太姜莫怪。明日起,妾身定时时去给太姜请安。”
“正巧晋夫人身子有恙,不便走动,自明日起,陪老婆子我同坐祠堂诵经之事,便交由褒夫人代劳,如何?”
姒云叩首:“妾身谨记。”
“褒夫人背上的伤可还要紧?”太姜慢条斯理问着话,言辞恳切,却偏不让人起身。
冷汗滴落颊边,汇流成溪,姒云不敢拭汗,只道:“劳太姜挂心,妾身无碍。”
“既如此,”太姜抬眸看向面沉似水的周王,不紧不慢道,“平日里都是晋姬抚琴献艺,今时她身子有恙,不如让褒夫人代劳?”
周王搭在御几上的手微微一曲:“太姜,她……”
“妾身谢太姜抬爱。”不等人出声,姒云恭声开口。
烛影翩翩如故,她在太姜一重又一重的为难里倏忽顿悟,太姜并非针对她,而是在为晋夫人出气,所为怕也并非晋夫人,而是让朝臣与诸侯看清她与皇父和晋侯间不可撼动的旧日情谊。
彼时太姜得皇父和晋侯相助才能让今日的周天子坐稳王位,能共谋王位之盟,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能打破?
是以被挑拨时,大宰皇父不曾轻易怀疑晋侯和晋夫人,被为难时,他也能光明正大求助太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