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云连忙福身:“妾身见过大宰。”
垂睨片刻,皇父不慌不忙敛起衣袖,慈声道:“小女在宫中时多蒙夫人照拂,老夫感激不尽。”
许久不闻皇父婉的消息,姒云正挂念,闻言陡然抬起头,关切道:“大人恕妾身冒昧,不知王姬的身子可还安好?”
“安然无恙。”皇父眼里若有浮光一闪即逝,“夫人若是得空,可随时来府上探望,小女亦惦念夫人的很,时常念叨夫人做的桃花糕。”
府上?不知他言下何意,姒云连忙垂下目光:“妾身惶恐。”
皇父眼里噙着笑意,忽地大笑三声,拂袖而去。
这是哪一出?姒云正瞪着他的背影出神,另侧的子澧小声提醒:“夫人,大王该等急了。”
姒云回过神,朝他轻一致意,提起食盒,快步迈过门槛。
“云儿见过大王。”
时已近黄昏。许是议事耽搁,书房里外还没点灯。
夕阳余晖透过西窗,在书案上投落下一线昏黄,分明已辨不清字迹,周王依旧执着书简,一动不动。
久不闻声响,姒云下意识抬起头。
余晖里的剪影如琢如磨,只不知为何,昏黄落在那人身上,倏地多出几丝不明情由的凄清与孤独,仿似与周遭暖融格格不入。
想起方才在门外听见的只言片语,姒云忍不住心头打鼓。莫不是为国事烦忧?还是为皇父的步步紧逼而愁眉不展?
“大王,”稍作思忖,她拎起食盒,一边走向桌边,一边柔声道,“云儿亲手做的元宝,现下还温着,大王可要尝尝?”
一缕晚风拂过书案,纸绢发出簌簌声响。
周王自沉吟里回神,看她一眼,招招手示意子澧入内点灯。
“元宝?那是何物?”
姒云笑着揭开食盒,一边取出水饺,一边道:“大王可还记得,云儿曾说过,或有法子让桃林的野菜丰收?这是午后刚摘的荠,大王尝尝看。”
“大王!”听说是小院里随手拔的野菜,子澧点火的手猛地一颤,手里的火折子险些没扔出去,“这……”
灯里的烛火徐徐亮起,周王瞟他一眼,淡淡道:“退下。”
“……诺。”
子澧越往后退,眉头皱着越紧,临近门边,忍不住抬起头看,盯着那盘热气腾腾的水饺看。
见大门欲掩不掩,久久合不上,姒云抬袖遮面,轻笑出声:“大王,不如赏云儿先吃?若不然,子澧怕是放心不下。”
周王见怪不怪,又瞟他一眼,拿起手边的碗箸,看向姒云,唇角微勾。
“云儿,张嘴。”
姒云笑容一滞。虽已习惯他在人前的故作恩爱,时不时来一回,还是有些让她招架不住。
“诺。”她垂下眸光,配合他前倾身子,仰起脖颈。
晚风乍起,窗外絮柳纷纷同风舞。
咫尺之隔,姒云看清他眸间被风牵动的烛火,荧荧烁烁,摇摆不定。
“啪!”不知看见了什么,子澧突然合上门。
晚风惊起浮尘,四目相对的旖旎倏而打破。姒云目光一颤,叼走他手上几无余温的水饺,退身半步,垂敛下目光:“谢大王恩赏。”
周王看向泛着水光的银箸,轻搁至一旁。
“云儿今日来,是为菜畦之事?”
他拿起帕子拭手,若有所思道:“此物虽鲜美,只是三川上游竭流日久,食粮短缺已然严峻,三两畦野菜怕解不了今日之忧。”
姒云一怔。虽说开渠引水非一日之功,可几日前听她说起丰收野菜时,他还不曾如此忧切食粮之事,今日又是为何?
“大王何以忧怀?可是三川上游出了什么事?”
周王拧起眉头,轻叩桌面三下,摇头道:“本就是云儿提出的法子,告知云儿也无妨。犬戎虽答应议和,却提出条件,大周需连续供粮三岁,每岁五千石。王畿之内黍粟逐年欠收,今岁又逢三川枯竭,春苗迟迟不能播种。今岁的五千石或能支应,来年秋后,国库余量怕是不够……”
公田逐年欠收?
想起彼时在门外一不小心听见的话,姒云若有所悟,思忖片刻,仰起头道:“方才在门外,云儿听大宰提起法古无过,是在说公田之事?”
周王目光一暗,颔首道:“公田临水朝南,产量本该远多于近旁私田才是,现如今却维莠骄骄,收成每况愈下。”
姒云沉吟不语。
自家田与公家田,孰重?
不用深谙社会心理学,不用通晓行为经济学,听闻西周井田制的最初,她已对公田的产量存疑,现如今听闻“维莠骄骄”四字,却也不见怪。
“那日大王说,因云儿之故,才寻得由头放珦大夫回褒国。大王对井田制改制一事,并不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