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生离无所惧,死别才茫茫。
数人世相逢,百年欢笑,能得几回又?
她本只是此间一孤旅,躲不过人间爱与恨,堪不破尘世悲与欢。
深知拖延再久已无意义,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转向嬴子叔,挤出一丝自以为的笑意。
“有劳。”
苍松云海倏忽渐远,此间不知是何间。
她脚底虚浮,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身,如何步出亭外,又是如何迈进无垠松风里。
或许是妄念,或许是错觉,她好似在空茫里听见一声久违的——“云儿!”
记忆里的冷松香掠过鼻下,她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数人世相逢,百年欢笑,能得几回又?——何梦桂《摸鱼儿·记年时人人何处》
第77章 秦南乌有
秦、申、犬戎交界之地有林深百里,广百里,林中草木繁茂,天不见日,四时烟雾缭绕,机关遍地,鸟兽虫鱼有进无出。
时有乡民误闯入迷阵,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三个时辰后总能回到原地。
可若有通晓奇门遁甲的能人异士路过此地,便能瞧出——正如现如今朝廷江湖尽人皆知的那般——穿过那片迷雾重重的深林,内里别有洞天。
因久居林中之人离群索居,经年不出,加之近旁林深草茂,雾霭重重,附近乡民都戏称其为——雾隐村。
而在百里之外的东周,江湖朝堂流言渐起,秦南乌有乡,听风楼楼主乌秦南,来去无踪,形如鬼魅,形容似谪仙。
传说那听风楼楼主自幼无父无母,生于罗刹之地,长于流离乱世,性子乖张而狠戾。
传说乌秦南的听风楼里养着一批杀人不见血的亡命之徒。只要银钱到位,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天地神人,皆可杀。
又传说,若是找对了路,穿过那片终年不散的迷雾,便能见到乌有乡的入口。
乌有乡口只一碑一树。
碑是贺兰山石碑,碑上刻“乌有”二字,笔锋遒劲,浑然如天成。树是百年龙爪树,无皮无叶,姿态舒展,那枝干弯折的形状恰好组成一个“乌”字。
“乌”字顶端斜出的树枝上悬了一只破破烂烂的竹篓,竹篓里空空如也,仿佛只等识货之人来“投石问路”。
所投之石:何时何地,所杀何人。
若是听风楼接下投来的石,那下单之人便会被告知需经之路。
——通常是第二日一早,投石人会在枕边发现一页写有银钱数量和交付地点的鸦色丝帛。
将银钱送至指定地点,听风楼之人便会在指定的时间内完成刺杀。
据说那弑兄篡位的卫国公子庸便是被人在听风楼投了石,而后在继位前夕被听风楼之人一招毙命。
自此之后,乌秦南和他的乌有乡声名鹊起,客似云来。
……
“毒寡妇,说了你不行,还不快快让开,让老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张疯子,就你多话!她郁结于心日久,心结不解,醒来又有何用?”
“你二人别吵,一会儿把人吵醒了……”
不知睡了多久,簌簌风声若有似无,阵阵稻香里,姒云依稀听见喋喋不休的争吵声,好似有不少人围坐在她床前。
犬戎亦有精通大周话之人?
顾不上头疼欲裂,她拧着眉心,徐徐睁开双眼。
这是?
眼前是间素雅、亮堂却陌生的房间。
她所在的床榻位于房间东北角,正对着床榻的墙上是一幅占据了整面墙的黑白水墨画。一笔落成的龙行九霄走笔恣意,风流洒脱,执笔者功力可见一斑。
水墨画的下方是张颇有年岁的竹榻,榻上一方茶几,几上的盏中正升起袅袅茶氲。
茶几左首是扇梅花镂纹小轩窗,窗上竹影随风动,斜照而来的秋光掠经镂金香炉,一缕紫烟倏忽四溢。
竹榻前三人围坐,似乎正因她的脉象争论不休。
被称为张疯子的男人白眉霜发,年已近天命,几根稻草斜插在糟乱的鬓边,将羽衣衬托下的仙风道骨抵了个一干二净。看他张牙舞爪模样,“疯子”二字很是恰如其分。
和他争论不休的“毒寡妇”也已两鬓霜白,年龄和他相近,腰上围了一条牡丹花色围裙,兜里满是瓶瓶罐罐,一个转身便叮铃当啷个不停。
第三人手执香扇,半老徐娘。另两人唤她“花娘子”,再看她艳若桃李,腰肢袅娜模样,少时风韵犹存,想来亦是人如其名。
他几人正争论不休,却听吱呀一声响,房门被推开,一袭端着汤药的竹月色身影出现在廊下。
“疾风,你且来评评理!”
毒寡妇第一个认出来人,箭步上前,抵着房门,方便她入内。
姒云抬起头看,认出秋光映照出的人影,双瞳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