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姒洛明白耽搁不得,紧蹙着眉心搁下茶杯,又接过姒云手里的茶,一边放下,一边咬咬牙道:“夫人可还记得,大王生辰宴后不多时,卫国公病重,公子风被急召回了卫国?”
公子风?
姒云眉心一跳:“如何?”
“方才阿洛出宫采买年货,听人说起,卫国公薨逝不多时,卫国发生兵变,公子风他,”姒洛抬眸偷觑,声音越说越小,提起公子风,几近嗫嚅道,“……没了。”
“没了?”
不知是否两耳不闻窗外事太久,姒云有些听不懂对方的话。
又或是窗外风骤雪怒,窗户纸呼啦啦直响,让她实在听不清对方之言。
“你说,没了?”她眨眨眼,眸间浮出几丝迷茫,“谁没了?”
“夫人,”姒洛欲言又止,迟疑片刻,心一横,语速飞快道,“卫国公仙去之日,公子庸起兵造反。彼时正值夜半,灵前只公子风一人……无人能料公子庸竟如此目无王法,竟敢冲进卫公灵堂……”
风雪簌簌如泣,日夜不停不歇,凛得姒云分明端坐炉前,依旧情不自禁拢进了衣襟。
她直愣愣望着炉里颤动不休的火苗,脑中倏忽想起铜炉初相见。
一袭白衣披着漫天霞色,飒飒然从天而降,落拓风华,举世无双。
她是无有名姓的卫国王姬,是潇洒落拓的公子姬风,她的人生刚刚开始,本不该如此悄无声息,含冤不白的落幕。
“夫人?”
木兰一声惊呼,姒云后知后觉自己攥着姒洛的手愈发用力,她的腕上被勒出一道红痕,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夫人,可还好?”
姒云轻舒出一口气,轻揉了揉胀痛的眉心,问她道:“她离京时可曾让人留过口信?离京之后可曾来过信?”
姒洛轻一领首:“月前来过一封,彼时……收在柜里了。”
彼时姒云的状态太差,不曾拆阅过他人来信。
姒云颔首,松开她道:“去拿来,念与我听。”
“诺。”
一炷香后。房中只姒云和姒洛两人。
念完公子风的信,姒洛的眼睛瞪得浑圆,执着信纸的手不自禁发颤:“夫、夫人,他、她,”映入她眸间的火影左右摇颤,她咽下一口唾沫,不敢相信道,“公子风是女子?!”
姒云垂下眼帘,炉火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纠扯着两道睫影,时长时短,颤动不休。
公子风是女子之事,若是在平日,她断不会让第三人知晓,现如今情势紧急,姒洛又早已是亲信,与旁人不同。
眼下让她凝重之事却并非为公子风的身份,而是为她在信中提及之事。
公子风在信里坦诚,昔日岚水村一别,回到卫国后,她似醍醐灌顶,此前忙忙碌碌十数载,为母亲之愿,为卫王之位,却无一日是为她自己。
卫国宫廷和卫公之位仿若挣不脱的梦魇,她疲于应对卫公的耳提面命,母妃的喋喋不休,更不提姬庸日夜不停的张狂和诅咒。她无时无刻不想念岚水村,许多个黎明与夜半,甚至收拾好了行礼,想要放肆一回,逃离那座光闪闪、郁巍巍的精致囚笼,只却不知何处可去。
日日夜夜的折磨止步于两个多月前——她收到周王生辰宴宴帖之日。
她藏起不可见人的心思与雀跃,在空无一人的山巅舞剑,在万籁俱寂的夜半热泪盈眶,只为那道只她一人可窥的微弱曙光。
她视姒云为挚友,却不敢将心心念念、细碎日常悉数告之。直至生辰宴那日,剑舞过后,听周王说出那番等同于确认她为下任卫公的话,她陡然惊觉,在她不知情之时,姒云正替她苦心筹谋卫公之位。
——而那早非她所欲。
变故忽如其来,卫公病重的消息打断了她原本的计划,母妃一纸书信唤她回城。虽万般不舍,依着旧日习惯,她没敢违逆母命。
送她出城之人正是赢子叔。
十里又十里,直至卫国边界的驿站。
窗外落叶飘,公子灯下见,她错以为两情相悦并非误会,离情占据高地,她鼓起此生从未有过的勇气,喃喃诉心意,只求他能带自己远走高飞……
字字皆情谊,绵绵皆情长。直至落笔之时,信中没有赢子叔一句不是,只叹她自己身在帝王家,与君相逢不当时……
自古儿女多如是,女子堪自怜,男子多薄情。
——与他们眼里的千秋功业相比,儿女私情实在不值一提。
后话无需赘言。
良久,炉中柴火噼啪,姒云举目眺望风雪如席的窗外。
知道公子风为姬庸所害,嬴子叔可曾有过半刻的后悔与难安?
“夫人?!”
身后传来姒洛几人变了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