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翼宣在家里等他,是他早上出门前莫名其妙地踌躇满志,把徐翼宣从被子里捞出来亲他额头,让他在这里乖乖地等哥哥回来。
徐翼宣就赖在床上一整天等他,最后等回来一个黑着脸的丈夫。他看童圣延一件件卸掉他身上的贵货,外套扔在玄关地上,领带扔椅子上,手表好像不敢乱扔,扔在床上,人也跟着在床边坐下。他还没穿上裤子,被子盖住一半的腿,另一半露在外面——人鱼新长出来的人腿,当然要多露给人看。“怎么样?”他问。童圣延摇头:“那就是个傻逼。”
然后他听童圣延把在会所的经历讲给他,听他忿忿地说他其实早就该有这种预感,全怪自己太着急,又盲目乐观。他不说话,但有两句话同时飘在他的意识里。一句是他需要多少钱,他妈妈当年在全国到处买房子,现金都换成不动产,卖掉几套他直接做投资人,童圣延的笑脸都赔给他,还不知道谁是谁的老板。另一句是没关系,他可以去。意思是他可以作陪。
他知道他肯定不能说这一句话,他不用想都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他也不能说自己就是想要这个后果——他不会想故意惹怒童圣延,他肯定不想。
但他还是说了。
果然童圣延狠狠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他:“什么?”
就是这个眼神,这是他对他们的关系的最原始的记忆。在那个时候他愿意为了这样的爱反复试探他。现在他已经不想了,可是新的爱法他还没学会,他不敢说他怕童圣延在不恨他的时候也不再爱他。
他看着童圣延,看他的眉一点点蹙紧,又问他一次:“你说什么?”他觉出害怕,以前他不知道什么叫怕,现在害怕像一朵花一样啪一声在他脑子里打开,就是那种会唱歌的,像一朵花形状的生日蜡烛,点火后几秒会一下子打开,音乐流淌出来就不会停,这就是害怕。
“……对不起。”他道歉,去捉童圣延的手,摸到一手冰凉的薄汗。“对不起。我……”
童圣延让他抓着,不挣开,但也不回握。“你就这么……”好像好半天才寻找出措辞:“你就这么想演?”
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童圣延在说什么,生日蜡烛细微而尖锐的电流声还在响着,他还以为是他把他看透,是说他现在是在演戏,要演一个浪荡成性的妻子以出轨博取丈夫关注的戏码。直到看到他抬起头,把用发胶固定得发亮的头发几下抓乱,不知道从哪里捞出一个笑,说没关系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钱,妈的几百号人我求他一个。说完手覆上他的脸,又开始学霸道总裁的烂腔烂调:“你待在这里哪里都别去。”
他听懂了,童圣延还以为他野心不散,誓要夺回他失去的一切。太高估他,他还没有来得及进化出这种程度的梦想。他要澄清,说不是。就轮到童圣延不懂:“什么不是?”
他们之间缺少语言缺少得太甚,根源的一个问题就是在于他看不清楚自己,你必然用语言解读不了一样你本来就不了解的东西。他一直以来都要一面镜子来为他赋形,做偶像,做娼妇或者做个天真的恋人。可他不再是人鱼,海里的生存规则不再做数,他知道。
童圣延的手机又在响,他看都不看,连声音都不按掉,就当它不存在。徐翼宣他又在说什么胡话?他心里泛起一阵恐慌——他是不是又生病?他伸手摸他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对不起。”这次轮到他很慢地道歉,“我不知道。我其实……”
最后还是他先把话说出口,说那些事都是小事,我不怕放鸽子挨讽刺,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其实是我不想让你去演,那我又不能真的不让你去……不过非要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也能,有什么不能的。
他说完自己笑,脑子里想的全是不可告人的剧情。外面阴着天像要下雪,屋子里暖气没开,阴冷从墙壁透进来,冷得他一下下吸鼻子。他把徐翼宣的手攥在手心里,今天他也冷,捂不热他。他在想不对,不是这样。自己不能这么没见识,据为己有的意思不是捡到一个宝物偷偷揣在兜里,是把宝物送进博物馆展览一圈,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拿走:好看吧,我的。
徐翼宣不知道他笑什么,但知道他好像没有刚进来时那么低气压。这又是一面镜子,把他重新照出形状。他被安抚了,是童圣延先对他示弱,因此浅浅地救了他一命。“再演一场。”他说,“再演一场就不演了。”
“真的?”童圣延还是一样蠢,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真的。”
“息影之作。”童圣延一字一字地念,“那得大肆宣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