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等奇事?”蒋培英惊讶。
“就是太后派我去僧录司里探望他那天呀,我一进门,就看见他和一个女子在榻上......说起来,那天还是姐夫你送我过去的呢。”
“怪不得那天你怒气冲冲地从里头出来了。”蒋培英若有所思地说。钟四不愿多谈裴家,便又说起各家生辰贺礼,海珠如何亮,金簪如何沉,兴高采烈,直嚷得蒋培英走神。二人就这般出了院子,往大堂中去。短短几步路,就让蒋培英有了筹谋。
求人办事,最怕碰上铁板。既然裴松好色,那反而好办。蒋培英满脑子都是那块恼人的玉佩,一时间放心不下,索性命人立即往僧录司送了封名帖。
可惜名帖送到僧录司,却无人拆阅。只因僧录司里所有人,都正集聚于北坊验所。
彼时裴训月听林斯致说尸体消失,半分犹豫都无,立即往验所里跑。北坊衙门离僧录司很近,她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同身后众人遥遥追赶的劝喊,以及宋昏恍然惊呼的那句——
“我知道了......”
跑至验所里,只见停尸房果然空空如也。唯一的窗子大开着,跳出去就是街道。她扶着窗框气喘吁吁,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人命呜呼的现场。自刎的刘迎,咽了气的陈小珍,还有那浑身血污的张通。
每次离真相只有一步路,而她一次都没有抓住。
“你刚才知道什么了?”她抓住赶在身后的宋昏,掌心里是他的衣领,摇摇欲坠地问。
“尸体没有消失。”宋昏压低声音急急道,然而彼时司里众人也都匆匆赶来,他便立刻住了嘴,显然不想继续吐露下去。司里的人见她激动,生怕怪罪下来,连忙七嘴八舌地述明。原来几位衙役把张通运进停尸房后,就都回到塔内继续帮着疏散人群。而验所这儿只有一个守门的老爷子。老爷子却说,他没有看见过任何可疑人等进出大门。
裴训月盯着停尸房的窗框出神,那儿分明有两枚慌乱的脚印。很明显有人从这里逃出去了。她看一眼宋昏,又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众人。张通暴毙,所有人诚惶诚恐,唯独宋昏一脸平静。
他之前那种惊恐的神色,好像又消失了。
裴训月略一思索,便吩咐:“尸体被偷,携带者肯定跑不远。来一批人速去通知了金吾卫。剩下的人,将验所附近的街道一个个寻!”
众人迅速领命,四散开去。停尸房便只剩宋裴二人。窗子大开,冷风不断灌进来。“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了,”裴训月向宋昏走近一步,道,“你前面说,尸体没有消失,什么意思?”
宋昏指了指窗框上的脚印:“尸体没有消失。因为,”他抬眼,低低道,“根本就没有尸体。”
裴训月大怔,一时间脑中空白。没有尸体......她回忆起那只放了一个恭桶的房间。
完美的密室。唯一拿钥匙的人却自称不是凶手。
被偷的尸体。守门的老大爷却声称没见过出入任何人。
还有窗框的那两枚脚印......
张通......张通不是被人偷走的!他是自己逃跑的!他根本就没死!
怪不得那是一间无法藏人的密室。怪不得宋昏会觉得喷溅出的血液很奇怪。怪不得恭桶被人踢翻满地秽物让人无处下脚。那都是张通做出的伪装。不是凶手故意阻止人进房间去查看尸体,而是张通故意阻止别人进去查看他自己!
一个僧录司里的副监工,到底受到了多大的威胁,以至于宁愿泼自己一身屎尿也要假死逃离?
裴训月只觉目眩神昏。
她扶着窗框,盯着那两枚脚印飞速地思索。眼下,既然张通能够豁弃自我地假死,想必寻好了藏身的退路。一时间从偌大的北坊里找出他来也极难。对她来说,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想明白:张通假死到底是筹谋许久,还是冲动为之?
如果是冲动为之,和那张夺命纸条,有关系吗?
“宋昏。”她唤一句,却又抿住了唇。只见他腰间那伤口还裂着,一片白色粉末,是粗粗上了药。他今晚陪她从利运塔奔波到僧录司,一句怨言也无。她合该信他一回了。
“七日内,僧录司里,必有人死。”
两人在狭小的停尸房内四目相对。宋昏盯着她,却没先出声。
裴训月心里叹息一声:“胖婶在鱼肚子里发现的纸条。我以为你知道的。”她伸手搭上他在风中歪斜的毛领,“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今晚跟着我救了我,还在天台上斥责我不惜命?”
“你说我不惜命,跟着我的人活该受苦,我却觉得做你的同伴也吃心得紧,”她蹙眉,“你心深如海,迷雾重重。我想信你,却都不知从哪一句话开始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