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相继发生两桩命案。十二月初七夜,化虚死于密室。十二月初八晚,翠珠被杀于朱府,”裴训月说,“因为翠珠被怀疑为是第一桩案子的嫌疑人,所以,我们一直都把这两桩案子联系起来思考。”
“或许,这两桩案子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裴训月道。
“朱府的人根本不紧张化虚一案凶手的线索,说明化虚的死,与他们无关。”宋昏接着裴训月的话道,“他们也不知道化虚为什么会死,并且对此并不关心。”
“不错,”裴训月赞许,“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可是,既然化虚一死与他们无关,为什么朱知府在十二月初八的早晨,命人立刻焚了化虚的尸体?并且还对翠珠用家法,逼得她跑去击鼓鸣冤?”红姑问。
“因为他不想节外生枝,”裴训月慢慢说,“因为十二月初八,朱府会发生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林斯致紧张地咽口水。
“还记得管家给我们的那份名单吗?十二月初七晚所有进出朱府人员的名单。屠户、酒沽等送来了远超朱府一周内能吃完的酒肉糖茶。为什么?”她笑,“因为第二天朱府就要办一场大宴。”
“什么宴?”众人摸不着头脑。
“朱修的生日宴。”
林斯致愣住。翠珠到僧录司击鼓报案后,是他亲自提审了朱府众人。上上下下四五十人中,竟没有一个人,提到过那天他们其实要办一场宴席。
为什么隐瞒?
裴训月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冷冷道:“因为朱修的生日宴上注定有人会死。”
一时间,众人都静默了。从案子伊始,朱府便如同一汪静水无波的深潭,无人知晓那池底藏着何等秘密。而搅动这潭静水的,便是翠珠槌响了僧录司的路鼓。
何等鲁莽而又忠虔的一颗真心。
她一定本以为僧录司,会保护她的。
裴训月忽然吸吸鼻子,负着手,往众人之前走了几步。忽听得林斯致问:“大人,你怎知那宴席是朱修的生日宴?”
“去三仙居吃烧鸡之前,我顺道去了一趟林管家看痔漏的医馆,从大夫嘴里得知,林管家第二天清晨就匆匆赶回朱府,是因为‘府里小少爷要生贺’,”裴训月声音闷闷,“至于我为什么会怀疑,因为我知道痔漏是顶折磨人的病。”她说着,带了嘲谑,“能让一个得痔漏的人大早上就赶回府里,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啦。”
红姑听着裴训月的语气,忽然觉得不妙:“你要去哪?”
“就在这儿坐会。”裴训月走了几步,直接找了个临湖的小石凳,背对众人坐,面向湖水。
众人都不语,默默望了她的背影一会。
“我先回去再仔细看看朱府各人的鞫辞簿口供,查查有没有线索。”林斯致说完,匆匆离开。
“我去给她拿件厚披风。”红姑道。她走了几步,又转身,对着宋昏说:“你在此地,照顾大人。”
“知道。”宋昏点点头。
府里巡逻的金吾卫正在交班。如今,这爿天地,竟只剩他们二人,同那漫天遍地的雪。宋昏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裴训月的身后。他轻功好,脚步也轻,一般人都听不见,想必她也没有听见,因此只是静静地坐着。
从背后望去,她很瘦。穿了厚厚的冬衣也瘦。
她的头发如同乌云,耳垂很小,很薄,在大雪天里冻得通红。
为什么不穿披风?宋昏拧眉,把自己穿的鼠皮风领取下来,刚想披在她身上,却发现那瘦薄的肩头,微微颤抖。
她在哭?
宋昏伸出去的手,停在原地。
离她的肩头只有一寸的距离。
雪簌簌地落。落了他满手。很冷,他却舍不得收回。再往下一点,他就按住她的肩膀了。既然没有男女之别,那拍拍肩膀也没什么关系。他自嘲地笑笑,便想用手轻轻抚掉那肩膀上的雪花。
他的手也在抖。
手触到肩头的那一瞬,身后忽然有声音响起:“披风来了。”
宋昏连忙收手,回头,看见红姑风风火火取来披风,打算披在裴训月的身上。那厚重的披风一搭,裴训月却没什么动静。红姑向前一探,才发现裴训月双眼闭着,一脸憨相。
“睡着了?”她诧异,“真的是,哪都能睡。”
“搭把手,我把她背回屋子。”红姑说。
“我来吧,裴大人一个男子,你哪里背得动。”宋昏笑。红姑不语,也不争辩,任由宋昏把裴训月背起来,送进卧房。
宋昏一路行来,生怕摔倒。“裴大人贵体,草民我可得小心呦。”他嘴上戏谑,脚步却走得很稳。裴训月趴在他的背上,睡相安恬。进了卧房把她放在榻上的那一瞬,他却就着雪色和月光看清了她眼角的水渍,一路淌下来,直流到鬓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