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这么早回去,回到那个压抑的大房子,戴上虚伪的面具,和每个人虚与委蛇。倒宁愿在戏院坐着发呆,看空荡荡的戏台。
最近百谷没下达任务,除了戏上的事,她算得清闲。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容易矫情。真想杀两个鬼子精神下,可陈修原一直与自己强调——不许擅自行动。
戏楼静悄悄的,方才的余音似乎还在台上环绕。
都是些什么下九流的戏班子,难怪卖不上座。
邬长筠轻叹口气,想再坐五分钟就离开,正放空着,有人进来了,听脚步声,是陈修原。
她没有回头,只道:“忙完了。”
“忙完了,怎么一个人坐着?”陈修原来到她身畔,“要不要我陪你坐会?”
邬长筠抬眸看他一眼,轻松地笑了:“走吧,回去了。”
两人离开戏院,没叫黄包车,想散散步,走回去。
路边有卖糕点的小摊位,陈修原上前买了些绿豆糕,递给邬长筠。
邬长筠还以为他买来给陈老夫人,看着悬在面前的手,问道:“给我的?”
他说是。
邬长筠推开他的手,却说:“浪费钱,买回去给你母亲吧。”
陈修原弯起嘴角,眉眼里尽是温柔,他天生一副和善相,一对明亮的桃花眼,看谁都是深情款款的样:“吃完就不浪费了,吃吧。”
邬长筠拿出一块咬了口:“不错。”她把纸袋递到陈修原面前,“来一块,”
陈修原:“我不爱吃甜的。”
“不是很甜。”
“你吃吧,糕点类我都不感兴趣。”
邬长筠收回手:“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缓慢走着。
陈修原忽然道:“记得几年前和你还有阿召在酒楼吃饭,你很喜欢这些小点心。”
邬长筠僵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这件事,还是因为那个名字,她点头:“嗯,小时候就喜欢,但是没钱买,只能远远看着流口水,我还想过长大以后开一家糕点铺呢。”
陈修原问:“那为什么后来唱戏了?从来没问过你。”
“为了钱,为了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为了三餐不饿。”邬长筠坦白地说道:“我妈死后,我被她的相好卖给老头,后来逃出来在苏州行乞一年,没饭吃,没地方睡觉,被饭店老板打得浑身是伤过,被大一点的乞丐欺负过,还进过妓.院,差点成了妓.女。”
陈修原讶异地看着她。
邬长筠吃得有点噎,将黄皮袋勒紧,手背到身后:“命都快保不住的时候,是顾不上什么伦理道德、气概尊严的。我啃着从垃圾堆翻出来的苹果核,看着在妓.院门口招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很羡慕。我也想漂漂亮亮的,有吃有喝,有干净的衣服穿,温暖的床铺睡。可我年纪太小,六岁的小娃娃,长得又黑又瘦,竹竿似的,看上去又丑又呆,还像个小男孩,人家不要我。”
“后来呢?”
“后来,好不容易求来一个扫厕所的机会,干了不到十天,还被一个妓.女的亲戚给挤走了。”她轻笑一声,“还真是哪哪都有关系户。”
陈修原低头笑了。
“有比我大点的女娃娃,八九岁的,有的留在妓.院养着,等到十二三岁就能接客,有的被卖去别处,成了人家的童养媳。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被卖去陪葬。”
陈修原看向她,皱起眉。
“听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你猜我值多少钱?”
陈修原一脸动容,心疼地没说话。
邬长筠反倒豁达地笑了:“三十个铜板,我就值三十个铜板。不过后来被我给跑了,他那三十铜板白花,也许是我太便宜,他们家连个看守我的人都没有。”
“之后你就去学戏了?”
“还没有,我逃出来以后遇到一个和尚,我骗他我是个男孩,他信了。我在寺庙住了四年他都没发现,也可能是发现了,没有戳穿。”邬长筠想起故人,眼底透了些隐隐的悲凉,“他是个武僧,我跟他学了很多功夫,我努力做好每一个动作,不要命地学习、练功。我怕做不好,他不喜欢我,就把我撵走了。虽然日子清苦,但是起码有个落脚之地,又能学一技之长。我想我练好功夫,起码以后不会被人欺负,有人打我,我就更狠得打回去。”
“难怪你身手这么好,我一直以为是后来唱戏练的。”
“都有吧。”
“后来是怎么学戏的?”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好看,已经不是小时候黑瘦的模样,身体也开始发育,我怕会瞒不住,一直在想万一有一天暴露了,我该怎么办?人总是要留条后路的。幸好,我遇到了师父,祝玉生,他是个武旦,过来拜佛,初见面时我正在练功,他一下子就看中了我。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学唱戏,我立马答应了。武僧也没有反对,于是我果断跟着师父走了。”邬长筠低眸,注视着潮湿的地面,“是不是觉得我无情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