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区的日子,能平平淡淡吗?师父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看见个日本人都快炸毛了。”
“你放心,我会管住他,也会照顾好他。人各有志,你不能强求别人走你要走的路,这不也是你一直追寻的自由吗?”
邬长筠垂眸,盯着地上爬过去的蚂蚁,一只只,连成一条线,翻山越岭。
外头的知了没命地嘶叫,热腾腾的空气闷得人发昏。
她忽然朝门跪了下去。
“师父知我志向,恕不能为您养老送终,你我师徒今日在此别过,再见不知何年,望师父一切顺心,长命百岁。”她磕了几个响头,起身,不待屋里的人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长筠。”崔师母抬手,见人快步离去,没再挽留。
听到开关大门声,祝玉生才出来。
崔妙梨怔住了,见他老泪纵横,也不禁泪目,蹲下身,覆上他的手臂:“你这又是何苦,起码留吃顿饭,孩子千里迢迢来寻你,这么多年一直守着你,再不成角,也不至于讨厌至此啊?她随你唱多年武生,天赋异禀,偏偏强逼她改旦,你对旁人都好,为什么偏偏对她这样苛刻?”
“我哪里是讨厌她,这孩子命苦,我只是……”祝玉生哽咽了,“我只是不想再拖累她,所以才一直凶她,骂她,三个徒弟,我最喜欢的就是她啊。”
崔妙梨长叹口气,擦去他脸上的泪。
祝玉生上身往后退,推开她的手:“谢谢你陪我演戏,再叨扰你一日,明天让回安来接我走。”
“你就在这住着吧。”
“不妥。”
“住着吧。”崔妙梨与祝玉生对视,忽然挪开视线,起身往院里去,“我去给你做饭。”
祝玉生移至门槛前,望着她忙碌的背影,靠向椅背,闭上眼笑了起来,喃喃自语:“玉生何德何能啊。”
……
邬长筠提着小皮箱,浑浑噩噩地走在聒噪的木屐声中。
为免这段时间沪江遭到空袭,手中皮箱里装了她全部家当。离开前,她得去一趟崇陵,去看看那两位名义上的父母。
正要拦黄包车,两个日本兵勾上她的肩。
邬长筠没有挣扎,麻木地看着两人色眯眯的笑容,耳边是叽里呱啦的日语,吵得她更加烦躁。
直到其中一个拍了下她的屁股,邬长筠才回过神,往小巷子指了指。
日本兵更兴奋了,又抱又拽,将人迎进去。
到了无人的深处,两人将她堵在墙壁,上下打量。
邬长筠解开两个衬衫衣扣,掏出脖子上的项链,对两人笑起来。
一分钟后。
邬长筠边往巷口走,边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沾了一滴血。
她用手指揩掉,擦在墙上,走出了巷子。
……
第76章
崇陵距北平不到两百公里,没有火车站,转了三趟汽车,第二天中午才到达清河镇。
邬盛荣和卫宝芝正准备吃饭,见邬长筠立于门口,丢下筷子高兴地迎上来:“小慈!小慈回来了。”
邬长筠面露微笑:“爸妈。”
卫宝芝接下她的皮箱,拉人进来:“也不写信或是发个电报提前说一声,兵荒马乱的,女孩子家还是别乱跑的好。快来吃饭,我再去炒两个菜。”
“不用,”邬长筠拉住她,“够吃了。”
邬盛荣道:“那快坐。”
邬长筠坐下,在两人的注视下狼吞虎咽:“你们也吃啊。”
卫宝芝:“好好好。”
邬盛荣问道:“听说日本人要打沪江了,真的假的?”
“可能吧。”
卫宝芝:“那你就暂时别回去了,留在这,还有个照应。”
“我准备出国了。”邬长筠放下筷子,拿出两张票给他们,“你们要不要出去避一避?崇陵离北平这么近,怕是安详不了多少日子。”
邬盛荣拿起船票看了看:“法国啊?”
“嗯,巴黎。”
卫宝芝问:“那得多远?”
“坐船要一个多月。”
卫宝芝感叹:“这么远啊!”
邬盛荣将票还给她:“我们不走。”
经过祝玉生和崔妙梨的事,邬长筠对这种回答已经习以为常了,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票是多余的,放在这,九月一号,还有大半个月,你们再考虑一下。”
卫宝芝看了眼邬盛荣,没说话,随后拿起筷子给邬长筠夹菜:“不说这个,先吃饭,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谢谢。”
邬盛荣把盘子往她面前推推:“不过现在崇陵确实不安全,有军队在山梁抵抗日军,打了五六天了。”